《莫离》lea_chant

1、第 1 章

　　已然记不得是什么时候，
　　年少，狂歌，
　　在邺水的酒狂中，
　　带了些初涉世事的无虑，
　　轻然许诺：
　　你有女，我有男，
　　当为儿女之亲。
　　莫弃，莫离。

　　（一） （曹昂 [袁]莫离）
　　他是长子，她是长女。
　　她红衣飘然，他紫衫青衣。
　　她痴痴的望，
　　望他在一个狼烟四起，
　　江山业已全非的王朝断垣残壁。

　　莫离，莫离。
　　她听见他唤了她的名字，
　　眼眸里的笑意，
　　将那柔情，埋了那字句；
　　湮没在迤逦的吻中，
　　漫长的呼吸。

　　莫忘，莫离。
　　醉人的紫雨，
　　雪花下的红衣。
　　紧牵了手，一场交织的宿命，
　　嫁给我，等你。
　　望断那场刀剑声中的寒利，等你。

　　袁家的莲池，芳菲已尽；
　　空啼血，声声念归人，晓风残雨。
　　梦魂消散，余温尚存，
　　纵然沉静如水，空灵如碧；
　　唤不回记忆。

　　昔日繁华可见依稀，
　　世代荣华，终消散在宛城的白羽。
　　命运，起承转合，
　　是一个等待的结局。
　　张绣反叛，子修让马，
　　轮回千转，生生不息；
　　莫离莫离，却是来不及，
　　时光流淌，终是分离。

　　莫离，红衣。
　　血尽，嘶鸣亦尽；
　　战马蹄乱间，用回忆做一场暖被；
　　裹了他，回家。
　　雪花依然，
　　裁一段醉里喃昵，
　　怕他冷，守着永夜，
　　替他挡了万年雪花。

　　他用生命救回的父亲，
　　终是只哭恶来去矣；
　　忠孝纲常，终何叹矣？
　　然凝眸，眼神穿过死亡的焦距，
　　那是邺城的水誓，杨柳依依。
　　看一场爱恋，
　　燃在没有硝烟的相思雨，
　　约好来世，我仍是你妻。

　　匕首慢慢的推入胸口，
　　顷刻间的血雨，
　　君曾记否，那场红舞的踪影？
　　匆匆繁华，幽然淡去。
　　袁是莫离，缘，是莫离。
　　一袭红衣。

　　（二）（袁谭 [曹]莫离）

　　他是长子，她是长女，
　　邺城，那场轮回的原地。
　　她在宛城乱箭大哥的终场里，
　　看着那本是自己大嫂的女子，
　　凄然而逝，
　　随了自己的大哥而去。
　　依旧痴痴的笑，凄凉无比。

　　她在叫着她的名字，
　　莫弃，莫离。
　　她在向她喃喃的谈着，
　　紫是莫弃，红衣，方是莫离。
　　血红衣袂，紫色的她在紧紧的捂着，
　　一双尚自清澈的眼睛，
　　避了这箭光血息。
　　六岁的弟弟，名唤曹丕。

　　新娘的红衣，
　　长亭外星拱北，月流西。
　　斜排筝柱，流莺并语；
　　待嫁的锣鼓声喧，
　　望不见背后，将烽烟付之一炬。
　　她看不见桃花林间追问父亲的弟弟，
　　亦问她，嫁去袁家，是否真的爱彼？

　　也罢，纵是含笑一舞，
　　终是要嫁了四世三公人家。
　　轻点眉间一点朱砂，
　　离了六军静驻的城池，
　　不负父王的天下。

　　莫离，莫离。
　　紫是莫弃，红是莫离。
　　莫离的笑颜，似乎清晰，又似迷离。
　　轻挥了手，抹去残影，
　　莫离，我不是你；
　　一个似水温柔，
　　一个只是，弓腰枭姬。

　　西楼人悄，只记得依然一袭红衣，
　　雪花依旧，
　　似梦非梦里，
　　在抱着丈夫的首级，鲜血淋漓。
　　从出嫁的那天，
　　便已明了的结局。
　　莫离莫离，终是来不及。
　　痴痴的看杀了他的父亲，
　　毅然间的转身，
　　城墙上齐根没入的箭羽。

　　他说此时的袁家不过是苟延喘息，
　　辽东的关外城墙，
　　挡不过中原的铁蹄。
　　塞北的蛮风，
　　阻不断曹军大气。

　　她只是说我还有弟妹弟弟，
　　婆婆妯娌。
　　带了宝弓，
　　北去的马蹄，
　　马蹄间踏乱的战荒清溪，
　　哪管吉凶殊异，
　　笑对嘲语寂寞倚，
　　翻飞红衣。

　　再相见已是宿敌，
　　依旧红衣，她是莫离。
　　兵破白狼山，危石上依然一身独立。
　　先主的死士说是她祸了袁家的水，
　　害了少主身死首离，
　　刀横人质的脖颈，
　　在父亲观沧海的背后，
　　脚步轻轻，心中那首旧乐，轻轻奏起。

　　那些人恨恨的笑里，
　　要让你莫离也看着你最爱的弟弟血溅脖颈。
　　用她莫离为人质，抓了他来，
　　又互为人质，
　　任谁轻举妄动，
　　下面便是千丈风啸，失足一念，便是身离。

　　于是笑，笑莫离。
　　红衣便红，终要拼得个丝毫不给，
　　写一封决绝的书信，力透纸背，
　　用的是自己的血滞淋漓。
　　不可牵绊，不可流连，
　　早已筑好层层心灵之堤。

　　纵身一跃，从最开始的企盼，
　　到结局的以身献祭。
　　身连的绳子，拉困兽之斗的死士，
　　共同坠向海底。
　　她在看着自己的弟弟在那一头的悲哀，
　　痛的似乎说不出话的眼睛，
　　怕看见这一场结局早定，
　　苦苦的努力了十年，依然没法相见的太平。

　　不懂放弃，
　　另一个，同莫离一样不懂放弃的弟弟。
　　在问着十年前的那句话：
　　“你真的就爱上他了吗？”
　　即使早已知结局。
　　下落的红衣，
　　定下明日的盛宴，
　　却等来这场凄凉的昨日赋别，与你。
　　她淡然一笑，翩然点头，
　　漾开十年的涟漪。

　　她在告诉着她的弟弟，
　　我终究，还是莫离，
　　选择了红衣。

　　她不曾知道，那天，
　　是他的婚礼。

　　（三）（袁绍 曹操）

　　莫离，莫离。
　　他说，莫离是一首歌。
　　那个四世三公的袁家知己，
　　在邺水的酒狂间，
　　击筑而歌，
　　笑淡那片乱世间的迷离。

　　腰间倚天，寒光似水。
　　是那个人在初平年间与董卓的对弈，
　　被贬渤海之时的托即。
　　“若死，当死君手，
　　方不负英雄之志矣！”

　　英雄，死得其所，不当有泪。
　　当自己攻下了邺城，
　　似乎重新达成十八路诸侯最初的梦想，
　　才在已然历经了两年的陵寝堡垒，
　　孤独的感受着，
　　那被他们俩传了很久的四个字，
　　孤临天下。

　　他不怀疑，从不怀疑。
　　不怀疑这个为了天下的人，
　　为了天下，也会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用那太多的阴谋，诡计，
　　牺牲着自己，还有亲人，
　　那些所谓的小儿女情长的缠绵迤逦，
　　成就天下百姓的民生大计。
　　此志，莫离。

　　在踩着别人的尸体，
　　所完成的民生大计。
　　他会，自己也会。
　　只是倚天，就未曾还去，
　　两年方知人逝，
　　不及，不及；
　　终是相见未有期；
　　为求一个天下兼济，
　　哪管自己几曾沉沙，折戟。

　　在本初陵前，任陈琳用了檄文，
　　替着陵中的另一个人声袭：
　　司空曹操，其祖父曹藤，
　　与朝廷官宦，并作妖逆，
　　其父曹嵩，乃乞丐携养，
　　因脏假位，贿赂权戏……

　　声声如箭，声声似戟。
　　念，就在袁本初的陵前念，
　　彼时方患头风，卧病在几，
　　此文读过，毛骨悚然，
　　一身冷汗，不觉头风顿愈，
　　才能自引大军二十万，
　　进黎阳，据袁绍，
　　与其决一死敌！

　　真乃檄文如箭！如戟！
　　此戟一发，
　　却又引得多少壮士尸陈无期，
　　魂归西天，
　　我不受此戟，
　　壮士按能招魂入土，
　　夜枕青山，
　　不念此文，
　　操安能以血相补，得颜今夕？

　　他在大漠漠黄的天空中，
　　追忆着那场殊途，与归途。
　　此志，莫弃，莫离。
　　那场途中，有另一个人在问，
　　用着他太过于亲密的熟悉：
　　若事不辑，方面何所可据？
　　己问之：足下意欲如何？
　　他曰：我南据河北，阻燕代，
　　兼沙漠之众，南面以争天下，庶可以济？

　　终是笑，笑乱那场没有人实践，
　　又一直困于其中的誓约，莫离。
　　莫离，莫离；
　　此志，莫离。
　　即使从此便将了这心，
　　成为一个王朝的献祭。

　　那年邺城，
　　他红衣如画，他青衫紫衣。
　　他醉酒狂歌，他击筑迤俪。
　　时而想起问话那句，
　　庶可以济？
　　紫衣人答曰：
　　我任天下之智力，
　　以道御之，无所不济。
　　那红衣人轻笑，如是者，此志莫离，
　　如那般者，我亦不弃。

　　莫离莫忘，雨雪茫茫；
　　未见君来，九渡泽江。
　　惠而好我，携手同滂；
　　莫离莫弃，雨雪凄凄；
　　未见君来，怀柳依依。
　　惠而好我，携手同颐；
　　莫离莫矜，雨雪冥冥；
　　未见君来，忧心钦钦。
　　惠而好我，携手同衿。
　　他的狂歌，他的知音。
　　他的执念，他的殊歧。
　　在另一个人的陵前，
　　如那时一般，唱了这首莫离。
　　最后的莫离。

　　莫离，终离。
　　便是从此发了狠，下了决心，
　　莫离二字，永不再提。
　　不晓却在那之后的人生路上，
　　任了那朱雀的纹章艳丽的红，
　　永随了自己的翩翩紫衣。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那天那首歌的最后，
　　他一直没有追随那最初的音，
　　最初的莫离。
　　弹着筑，在自顾自的追求者，
　　另一场相聚有期。
　　他在唱着，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纵雪冥冥，
　　莫离莫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