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彼岸人未衔》归见羽见

2、缘劫

　　她，是你在东陵皇宫遇见的。
　　你并不知自己和她之间会发生什么，你只是觉得，这丫头，怎生如此讨厌。
　　是啊，你是讨厌她的，甚至，是想杀了她的。

　　初遇时，她名为苏锦屏。从一等宫妃沦落为扫地宫女。

　　再遇时，你从雪山祭拜师傅归来，在雪山脚底捡了跌落山崖的她，筋脉尽毁。
　　你说，落到朕的手中，定叫你后悔当初得罪了朕。

　　你以玉蚕蛊为其续脉。
　　玉蚕有一对，而你只有一只。

　　一个月后，她醒了。看到是你，果真吓了一跳。但她却是和你装失忆。你说她是你的奴婢，一个，倒御桶的奴婢。她干笑两声。你本以为她会跳脚，谁知……
　　“月银多少？”

　　……

　　你简直无言以对。
　　这女人嗜财如命的性格还是没变啊！
　　“三十两！”
　　“成交！比我在东陵当宫女的十倍还多呢！你们北冥还真不愧是第一富国啊！”
　　“你不是失忆了么？”
　　“呃……”

　　……

　　整日的斗嘴却让你的脸上有了笑意。
　　直到那一天。

　　东陵皇皇甫怀寒来访，夜王皇甫夜同行。
　　不知是哪个该死的给东陵皇下了媚药，你脑中重现那可怖场景。
　　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杀了他，即使他没把你怎么样，即使，他是被人陷害的。
　　你说：“苏锦屏，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她摇头。

　　“你若是有份，朕便杀了你！”

　　你逃一般的离开了大厅。
　　不知不觉，便到了冥引居，那个你一生也无法忘怀的地方。

　　你看着它呢喃：

　　“怎么办……怎么办……忘不掉……怎么都忘不掉……我忘不掉……啊……”

　　那撕心裂肺的无助吼声，我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不是不想忘，是他们，不让你忘。总是，会有人提醒你。

　　你以手掩面，泪从指缝间滴落。

　　你不知，她在你的身后，不可思议地听着你的呢喃，心中怕是，已经猜到了吧！她想：
　　蛇蝎美人居然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呢。
　　你说：“一切都要结束了……都要结束了……”

　　你回到寝宫，将匕首刺进了胸膛。你是想死的。
　　可血流了一夜也未流尽。

　　你还活着。

　　眉心的朱砂仍是红艳似火。

　　师傅在你小时候便替你以药补身。或许是天意吧。
　　你梦魇了。
　　每夜每夜的梦魇，使你的喋血之症再犯。
　　病，是该好了的。只是你经历了那一场烈狱般的折磨……

　　好不了了。

　　那一次，你昏倒在她面前。你威胁她照顾你，不准告诉别人你昏倒之事。她自然是极不愿的，但你以她身中剧毒相威胁，她不得不妥协。

　　她发现了你胸口的伤。
　　替你倒水，处理伤口，盖好锦被……

　　你醒后，问她为什么，她只说自己不想死。
　　你笑了，说中毒之事是骗她的。她非但没有怪你骗她，反而说，谢谢你没对她下毒。

　　你愣住了，这女人，可真是奇怪。
　　那么多人为她生为她死，也是有原因的吧。

　　她说听见了你的梦呓之声。
　　你说：“对不起……师傅……父皇……我没做好……我没做到……”
　　“君……君子……以厚德……以厚德载物……”

　　她说，你不必将自己困在仁义的牢笼中，仁义是对好人而言的，对坏人，没用。她劝你放下自己……
　　只要心是干净的，身体再脏也没关系，总是会过去的。

　　你是听进去了吧！不然，又怎会厚待于她。
　　劝你的不只一人，上官若溪那个爱你爱到惨的女子也是劝过你的。你也只是断了她的堕胎药，并以补药替之而已。
　　或许是上天对你的垂怜吧。不然，你该无后了。

　　她的劝与别人不同，并未让你觉得自己无能，那不是同情与怜悯，那是真的懂你。她懂你讨厌弱者，故而那般对你说。

　　你懂。

　　从那以后，你便爱了吧。
　　那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如何能不爱呢。
　　你同她用膳，她说，要是来点儿音乐就好了。
　　你笑了笑，“传乐师。”
　　她说：“咱俩关系这么好，都是朋友了，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儿见面礼啊？”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国库，你给吗？”
　　“好。”

　　只要她要，只要你有，给她又何妨？
　　她开心便好。

　　你知晓她心上之人百里惊鸿眼睛有碍，便舍下了自己救命的碧血花给她炼制碧玉回魂丹。这花五年一开，以上百朵雪莲为基，春去秋来，败了再种，如此往复。
　　如今世间，却只剩下这一株了。

　　她说想学医。
　　“等我学好了，便可以救你啦。”
　　“好。”
　　神医一脉只传一人，且传男不传女。
　　你只告诉她，要将所学之术传授下去，并且只传一人，不可断。

　　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能多陪你一些日子。
　　你知晓她想走，想回南岳找她心爱之人，那个才绝九洲的南岳皇。
　　但你仍贪心的将她留在身边。
　　因为，不会太久，她便自由了。

　　那一日，她一句“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你便明了，无忧那老头说的两劫，该是你的母后和她了。

　　自己，终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你为她密运国库，却因此遭蕃王造反。

　　喋血之症再重。

　　那一日，你们去看君子兰，你最爱的花。但如今已是冬日，君子兰早就谢了。她说，你不该是那君子兰，你该是那黄泉路畔的彼岸花，永开不败。

　　“兰花谢了，我们明年再看啊！”
　　“……好啊。”你回道。

　　明年再看……明年么……

　　转而到了梅林。她说要烤兔子给你吃，说这一生只烤给两个人吃过，便是百里惊鸿与你。

　　你笑了。

　　你尝了口。

　　“辣的？”
　　“怎么了？”
　　“……没事。”
　　“这恐怕是你吃的第一只烤兔子吧？”
　　“可能亦是最后一只。”
　　“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要离开了吗？以后就吃不到了。”
　　“谁说的！未来那么长，想吃了便告诉我，我烤给你吃。”
　　“……好。”
　　“对了，那喋血之症的方子我研究出来了。要以三十多种草药混服，再施以针灸，后续之事就好办了。”
　　“方法是不错，但若是心门被刺，你以何护住心脉？”
　　“就没有可以护住心脉的药吗？”
　　“……没有。”

　　碧血花，已经没有了。

　　你又一次昏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也无计可施，只知你这病睡一觉便稳定了，只得将你背到床塌上，守着你，等你醒来。

　　你确实是醒了。眉心的朱砂愈发红艳，更凸显你脸色的苍白。

　　“哎，你这病的这么严重，不会是要死了吧？你二十五岁生辰还有多久啊？”
　　“……朕才刚过二十四。”

　　两日后便是你二十五岁生辰。

　　这一日，你连抬眼的力气也没了。
　　她来到你的床塌，替你把了脉，知你命不久矣，也知今日是你生辰。她红着眼怨恨道：“那死巫婆肯定是故意的，她故意激你的！”

　　是啊，她是故意的。

　　“苏锦屏……朕想……看兰花。”
　　“……我带你去看梅花好不好？我们去看梅花……”
　　“梅花……咳咳……好啊……我们……去看梅花……”

　　太医们想拦，却又开不了口。这寒冬的风对你的病极其不利，但你又能拖到几时呢。

　　梅林中，落花满地。
　　你倚着她。

　　你是不想倚的，但你已经坐不住了。可你又是想倚着的，因你与她从未如此近过。

　　“朕想吃烤兔子。”
　　“好，你等着，我给你烤。一定要等着我！”
　　“好，朕等你。”

　　你看着她红着眼眶焦急的模样，心下是不忍的。但你就是想吃烤兔子，想吃第二次，最后一次。

　　“苏锦屏，朕听说你在皇甫怀寒的寿宴上唱了歌，今日是朕生辰，朕也想听，你唱一遍给朕听吧！”
　　“好，我唱给你听。”

　　“如花，似梦，是我们短暂的相逢。缠绵，细雨，焉知泪飘落巷口中……”

　　你看到她强忍着的泪。
　　“苏锦屏，若是朕睡着了，别叫醒我。”

　　你偷偷改掉了一个“朕”字，只为与她更近些。你睁开疲惫的眼，注意着她。看她没有发现，便偷笑着问：

　　“还没熟吗？”
　　“马上就好了！”她焦急地回答。

　　吃不到了吧！
　　笑得那般虚弱。
　　眉心的朱砂好似是不在了。

　　你手落到她身旁，她未敢回头。

　　你走了。是真的走了。

　　也听不到她后来的哭喊声：

　　“君临渊，熟了，可以吃了，你快吃啊……”
　　“……你快吃啊……”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