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47、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直到出发这日，言悠悠才见到传说中的暹罗国二王子——特博帕拉吞。他二十几岁，身材高大，蜂腰猿背，浓眉俊目，样貌分外出众，穿着暹罗国特有的白底绣金皇族服饰，端的是贵气逼人，比言悠悠原本想象的还符合王子的形象。不过他似是因为远离故国，抑郁不乐，一路行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凡事都是由卡宏安排做主。

　　特博在几个心腹侍从的围绕下上了船，他们此行一共六人，算上言悠悠和石榴，总共八人。因为是逃难而来，连个旗帜仪仗也没有，根本就没有一国王子出行的派头，连港口巡逻的小吏都比他威风，前呼后拥的，当真是落架凤凰不如鸡。泉州知府也没拿他们当回事，都没有专门派遣船只，而是让他们随押送秋粮的官船一起进京。

　　虽然如此，倒也没有苛待他们，一应吃住安排都是上等，每天好茶好饭招待，负责押送官船的一个姓马的官员还特地把他住的舱房让出来，自己和一众手下住到下层去了。

　　言悠悠和石榴也分得了一间不错的房间，地方宽敞，桌椅齐全，还有窗户。两人把桌子收拾一下，在上面裁剪衣裳。言悠悠嫌自己做的样式不好看，直挺挺的，跟个水桶一样，说：“先做一身，有的穿就行，到了京城，再叫裁缝做。”

　　石榴便说：“冬天的棉袄都这样，不做厚实点，穿着不暖和，做好再滚上边，绣点花啊草啊什么的，就不难看了。”

　　两人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话，不知不觉又说到那个暹罗国二王子，落难王子，年轻英俊，实在太容易引起话题了。言悠悠说：“那个王子，还是一直待在房里不出来吗？”

　　石榴点头，“是啊，咱们上船也十来天了，就没见他出来过，吃饭也在房里吃。我就奇怪了，船上这么闷，他怎么待得住。昨儿靠岸，大家都下船透气，就他没出来。”

　　言悠悠猜测：“莫不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那也没见他熬药请大夫啊。”

　　言悠悠心想这暹罗王子神神秘秘的，整天不知道躲在房里做什么，口里说：“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毕竟遭了大难，国破家亡的。”

　　“这倒也是。”

　　船行一路往前，到了赣榆，要在这里停两天。众人在船上早已待的腻烦，纷纷上岸闲逛游玩。言悠悠和石榴准备采买一些吃食，下了船走到半路，言悠悠低估了当地天气的严寒，要是着凉生病，那就麻烦了，让石榴先去，自己折回来添衣。换上厚实的棉衣出来，没想到在过道上碰到了暹罗国王子，他没有穿本国皇族服饰，而是换了一身大周士子常穿的宝蓝色夹纱直裰，头上戴着儒巾，看起来像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言悠悠同他打招呼，“特博王子，你要下船吗？”

　　他有些犹豫，看着前方喧嚣热闹的码头一时没有说话。

　　言悠悠见只有他一个人，想起自己的差事，说：“你要是担心语言不通，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良久他点了点头，“不必走远，就在码头附近转转。”

　　他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时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还停在一个煎饼摊子前，看老板熟练地摊煎饼、打鸡蛋、撒葱花、刷面酱，站了好一会儿。言悠悠问他想不想吃。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摆了摆手。言悠悠猜他大概没带钱，上前买了两个鸡蛋煎饼，请他吃。

　　他有些不好意思，尝了一口，点头称赞。

　　言悠悠见他不排斥这些街头小吃，提议说：“岸边风大，那边有羊肉汤，王子若是不嫌弃，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却见卡宏一脸怒色走来，用暹罗话冲特博吼道：“你怎么下船了，不是让你别到处乱走——”还要说什么，忽然看见端着羊肉汤走来的言悠悠，忙住了嘴，神情微变，好一会儿说：“言姑娘，你怎么跟我家王子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现王子不见了，我都快急死了。”

　　言语中似有责怪之意。言悠悠被他说的讪讪的，后悔自己做事不够周全，暗自警醒，下次再也不敢同特博单独在一起了，免得出了什么事全都怪到她头上。

　　卡宏又冲特博行礼，这次态度甚是恭敬，“王子，这里人多手杂，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回船上待着吧。”

　　特博没说什么，冲言悠悠点头示意，同他走了。

　　言悠悠只觉得两人关系怪怪的，哪有手下对主子大呼小叫的，不过没有深思，也许是卡宏急得狠了，一时失态吧。

　　离京城越近，天气越冷，运河已经冻上，他们只能一直走海运，一路晓行夜泊，走走停停。石榴看着茫茫无尽的海水，忍不住问：“姑娘，还有多久到京城啊？咱们都坐了快一个月的船了。”
　　“应该快了吧，都到渤海了，到了天津，离京城就不远了。”

　　“姑娘，裴公子也在京城呢。”石榴忽然说。

　　言悠悠闻言神情一动，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

　　石榴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声说：“我们要去找他吗？”

　　言悠悠不像石榴这么单纯无知，她跟裴元又不是真的表兄妹的关系，非亲非故，安平侯府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吗？要是被他家人误会什么，岂不是自取其辱？好半天说：“咱们到京城不是来玩的，差事要紧，至于其他，到时再说。”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只能作罢，一切但凭天意。

　　这天下午，终于到了天津。修整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特博、言悠悠等人在几个官军的护送下乘坐马车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穿过巍峨雄壮、固若金汤的城门，映入眼帘的是石板铺成能供六骑并行的宽阔街道，耳中传来各种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其高亢悠扬的口音和软绵黏连的泉州话大不相同，使人一下子意识到，京城到了。

　　越往里走，街道两旁越是繁华，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川流不息，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一直往前延伸，蜿蜒如龙。一行人来到位于玉河西岸的会同馆，递交文书后，会同馆的吏员引导众人住下。会同馆属于礼部管辖，专门负责接待番夷属臣来朝贡者，占地广阔，屋舍众多，相当于后世国宾馆。

　　早上五点就起来，赶了一天的路，言悠悠满身尘土，疲惫不堪，来不及感慨第一天到京城的激动心情，洗洗便睡了。

　　第二天会同馆的主事前来探望特博一行人，问清楚情况后，写了一篇奏表上去，让他们等着就是。

　　此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连数日再无消息。言悠悠原本还忧心，奏表不是说暹罗动乱，恳请大周出兵平乱吗，怎么就没下文了呢，不过见特博、卡宏几个每天好吃好喝，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的，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她也就不多管闲事，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会同馆里的人像把他们忘了似的。言悠悠整天无所事事，又要预备特博那边传唤，不能随意出门，十分无聊。石榴是南方人，初来乍到，很不适应京城的气候，抱怨天气又冷又干，冷还可以烤火，干就没办法了，嗓子难受得紧，只能多喝水了。

　　又刮了一夜的北风，早上云开雾散，终于放晴。太阳高挂空中，为寒冷的冬日带来一丝暖意。午饭过后，言悠悠到院子里散步。离她住的院子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其中有几颗柿子树，树叶掉得精光，枝头却挂了不少黄澄澄拳头大的柿子。每次往树下经过的时候她都忍不住驻足，看着掉在地上砸得稀烂的柿子，觉得十分可惜。

　　她比了比柿子树的高度，从房里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又在椅子上放了一张圆凳，踩着椅凳攀着枝丫爬上了树，摘了两个后才发现没东西装。石榴在地上看着，忙说：“姑娘你等着，我回去拿篮子。”

　　言悠悠看中了一个圆滚滚的大柿子，一只手抱着柿子，另一只手伸出去摘。这时忽然听的树下有人说：“姑娘，这柿子吃不得的。”言悠悠吓一大跳，差点栽下树来，忙双手抱紧枝干，稳住身形。原本抱着的柿子滚下来，刚好砸在树下那人的头上，好在有帽子挡着，没有砸出个好歹来。

　　言悠悠惊魂未定，往下看去。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见身材瘦长，穿一身青色官府，头顶乌纱帽上满是流淌的柿子肉汁，形容狼狈。她十分尴尬，慢慢蹲下身子，准备爬下树来。

　　那人见她不停用脚去探凳子，很是担心，在下面扶住椅子，让她小心点。言悠悠顺利爬下来，拍了拍手，仔细打量他。她在会同馆住了这些日子，期间多有官员来往，耳濡目染，认得他身上的补子图案是鹭鸶，乃是六品官员的服色，六品官在地方上已是一方大员，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却面白无须，年纪甚轻，身上一点都没有所谓的“官威”，气质温和儒雅。

　　不等言悠悠开口，他先说话了，“姑娘，你没事吧？”

　　言悠悠心想，这人心肠倒好，被她砸个正着，没有找她算账，倒是先问她有没有事，冲他一笑，“应该是我问你有没有事吧。”

　　他拿下帽子抖了抖，笑道：“无妨，回去洗洗就是了，刚才是我太莽撞，吓着姑娘了。”

　　“你说这柿子吃不得——”言悠悠顿了顿，问了个刁钻的问题：“难不成你吃过？不然怎么知道？”

　　他微微一笑，讲起故事来：“以前有个叫王戎的小孩，他七岁的时候，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看见路旁有一株李子树，结了很多李子，枝条都被压断了。那些小朋友争先恐后跑去摘，只有王戎没有动。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摘李子，他说这树长在大路边，还有这么多李子，一定是苦李。”

　　言悠悠听的噗嗤一笑，“《世说新语》里的故事，所以这柿子，也是苦柿喽？”

　　“即便不是苦柿，也一定不好吃，连鸟儿都不来光顾，不然早被这里的人摘光了。”

　　言悠悠福身行礼，“受教了，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他回了一礼，“不敢，在下徐佑，字存文，乃礼部主事，特来拜访暹罗国二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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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大家先看着吧，回头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