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4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天还黑着，言悠悠纵然一夜没睡好，也不得不起来，对着烛火看了看怀表，才五点一刻，打着哈欠自嘲：“三更灯火五更鸡，本该倒头大睡时，无奈开门七件事，更需赚钱维生计。”前世就是头悬梁锥刺股高考冲刺的时候，也没有五点就起来的，挣口饭吃不容易啊，打起精神去洗漱，用冷水敷脸，好让自己尽快清醒。

　　时间太早，车马都雇不到，好在她住的东门街距离那些柔佛人下榻的客栈不算很远，走了小半个时辰赶到，天已发白。柔佛商人早已收拾停当，大家匆匆吃了些东西，一行人上了程家派来的马车，往城外泉州港赶去。

　　泉州港又叫刺桐港，是当时第一大港，有四湾十六港，每个港口职责都不同，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白天黑夜，都有船只进出港口，端的是繁华忙碌。众人来到专门接待外商船舶的后渚港，言悠悠说了些旅途顺利的话，等柔佛人上船后，和程家同来的一个姓林的掌柜打道回府。

　　港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除了坐船和送行的，还有不少依靠港口讨生活的，如车夫、脚夫、牙人等，亦有不少小摊小贩，售卖各色吃食，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言悠悠一路走一路看，感觉跟后世火车站差不多。

　　行到一处路口，旁边简单用木栅栏挡着，附近有两个衙役打扮的人守在那里。一个中年妇人一脸焦急指着外面要出去，口里说着什么，双手合十做请求状。那衙役一脸冷漠，不为所动，示意她回去。那妇人急的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祈求。其中一个衙役很不耐烦，拔出佩刀吓她。看那妇人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大周人，语言又不通，只会比手画脚，不知碰上了什么烦难事。

　　言悠悠问林掌柜：“为什么不让她走？”

　　林掌柜指着后面的几艘海船说：“这些是暹罗逃过来的难民，在此已经好几天了，要等市舶司的人查验过，无病无灾，身体康健，才允许下船。”

　　言悠悠恍然，原来古代过海关也如此麻烦。看那妇人可怜，走过去扶她起来，只见她神色凄惶，满脸是泪，心里十分同情，问她怎么了。她双手合十问候，磕磕绊绊用中文说了句“你好”，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暹罗话。言悠悠上学时，曾在清迈当过一年的交换生，又喜欢追泰剧，暹罗话足以应付日常，让她不要激动，慢慢说。她抽抽噎噎连比带划说了。言悠悠听半天方听懂了，原来她孩子生病了，病的很严重，要请大夫。

　　言悠悠对林掌柜说：“人命关天，又是小孩子，咱们帮帮她吧，可怜天下父母心。林掌柜，你能不能跟那些衙役说说，让他们通融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着递给他一块银子。

　　林掌柜本不欲多管闲事，见她如此热心，出钱又出力，只好说：“那我去试试。”找到领头的人，先是套近乎，报上程家的名号，又把银子悄悄递给他。那人收了钱，态度好些了，说：“船上的人一律不能离开，这是规矩，不过看在程家的面子上，我可以网开一面，让大夫上船去看病。”

　　言悠悠忙谢过他，跟那妇人转述了衙役的话，自告奋勇说：“我去帮你请大夫。”让她在这儿等着。那妇人千恩万谢，对着她连连合十行礼。

　　林掌柜伸出拇指赞道：“言姑娘，没想到你除了大食话，东瀛话，还会说暹罗话，真是厉害！”

　　她忙摆手说：“说的不好，见笑见笑，倒是麻烦林掌柜了。”

　　“不妨不妨，不过是来回跑两趟的工夫，就当积德行善了，言姑娘真是古道热肠。”

　　“哎，都是女人小孩，能帮就帮一把吧。”

　　两人驱车到附近去请大夫，回去时，那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焦急等着，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见到言悠悠带着大夫如约而来，几人脸上神情明显一松。一行人上船，只见那孩子满面潮红，嘴唇发白，双眼紧闭，鼻翼翕张，高热不退。大夫望闻问切一番，看完说是急性伤寒，情况危急，再拖下去，只怕性命危矣，当即开方用药。

　　言悠悠又帮着把药买了，告诉那妇人怎么用。妇人感恩戴德，拉着言悠悠的手连声道谢。

　　那中年男子会说一点中国话，介绍说自己叫泰普，妇人叫拉曼尼，因暹罗动乱，整个家族遭受牵连，不得不流亡海外，对言悠悠的援手，感激不尽，又问言悠悠高姓大名，说日后定当上门拜谢。

　　言悠悠忙说不用，举手之劳，不敢言谢，又说自己是通事，会说暹罗话，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她，见没事便走了。

　　过了两日，这天下午，言悠悠出门买东西，刚好在巷子附近碰到泰普拉曼尼夫妇，两人正到处打听她住哪儿。因住处屋子窄小，待客不便，言悠悠请他们到附近的茶楼喝茶。

　　泰普他们是上午下的船，一安顿好便顺着言悠悠说的地址来找她，说儿子的病已经转危为安，只要继续服药调养便可，特来致谢，奉上一个木盒说是谢礼。

　　言悠悠不肯收，“孩子没事就好，我也没有帮什么忙，不过跑下腿而已，不敢当此重谢。”

　　拉曼尼忙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一些家乡带来的土仪特产，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言悠悠听的如此说，只好收下，见他们夫妇谈吐得体，举止有度，不由得心生好感。夫妇俩说起暹罗内乱，皆是一脸惨痛。原来他们乃是暹罗大族，地方豪强，不少族人在此次兵乱中丧生，眼看国内形势越发崩坏，只得抛家弃业，举族逃亡。以往族中跟大周生意往来频繁，置有一些产业，大家这才坐船来到大周，寻求庇护，言语间充满了远离故土漂泊异国的惶恐不安。

　　言悠悠听的唏嘘不已，得知他们现在住在城南的客栈，便问可需要帮忙找房子。

　　泰普和拉曼尼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族长在大周有房屋店铺，却不是他们的，此次举族逃亡拖家带口数百族人，就算族长好心收留，那也住不下啊，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

　　言悠悠见状便说：“你们初来，人生地不熟，言语又不通，容易为人所欺，我大的忙帮不上，若说找房子买东西这些，还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朋友一场，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就是，不必客气，不过是些小事。”

　　拉曼尼期期艾艾说出自己的难处，他们确实需要找地方落脚，只是身上没有大周的钱。大周和暹罗所用钱币不一样，他们逃亡得急，除了珠宝首饰等细软，便是一些香料，目前他们急需将香料变卖，方有大周的银子。

　　言悠悠闻言心里一动，“香料？不知都有什么香料？”蒲家可是泉州最大的香料商。

　　泰普说：“有龙脑香、沉香、乳香、安息香、迷迭香、丁香、胡椒等，其中龙脑、沉香最多。”暹罗向来盛产香料，一些名贵香料如麝香、龙涎香、沉香等，更是价比黄金。

　　“能带我去看一看吗？”

　　泰普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有变卖的门路。

　　一行人来到城南泰普住的客栈。客栈不小，却颇老旧，随泰普同来的大多数族人都在此寄居。普泰一家四口住在一个背阴的小房间，地方狭小，光线阴暗。房里有熟识的亲友帮忙照顾两个孩子，见拉曼尼回来，同她说了两句话，又好奇地看了眼言悠悠，回去了。

　　泰普打开一个大箱子，拿出上面的衣物，底下是满满一箱子香料，足有数百斤。言悠悠见屋里还有几个小些的箱子，里面装的大概也是香料。能漂洋过海居家逃亡还带在身边的，想来都是上好香料，说：“香料的事我不太懂，不过我现在的东翁，家里就是卖香料的。”

　　泰普委托她居中帮忙，又说事情若成，他愿意拿出一成的佣金，以示感谢。

　　言悠悠听了不由得心动，回去思量半天，心想自己若想赚这笔钱，还得请蒲希密帮忙才是，不然蒲家香料铺的掌柜都懒得搭理她。

　　蒲希密听了后满口答应，“暹罗人？我还没见过暹罗人呢，有点意思，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两人到蒲家位于城南的一家香料铺。掌柜的一见大少爷来了，十分殷勤地上茶上点心招待。蒲希密说了来意。那掌柜听了说：“咱们做的是香料生意，这些暹罗人带来的香料要是真如言姑娘说的物美价廉，自然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不过这点小事，何须大少爷亲自跑一趟，随便派个下人吩咐一声就是。”蒲希密表示自己想要看看暹罗人的香料怎么样。掌柜的叫了个懂行的老伙计跟着，一行人来到暹罗人住的客栈处。

　　蒲家掌柜和老伙计一一看了香料，又是闻又是尝，暗暗点头，心中满意。掌柜的看在蒲希密的份上，没有使劲压价，开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言悠悠别的不知道，胡椒是知道的，一听只有市面价格的三分之一，脸色微变，心想价格压的这么低，只怕生意要黄。没想到泰普当即点头，同意了这个价格。原来泰普为人精明，多留了个心眼，昨天晚上族长的人来看过香料，开的价只有这个的一半，心里便明白，言悠悠带来的人甚是厚道，反倒是自己族长，居心不良，趁机想坑他们一把。

　　当天双方便谈好了交易，蒲家一共付了六千九百两银子，这对蒲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对泰普一家人来说，有了这笔钱，从此便可以在大周安身立命。

　　按照事先说好的一成的佣金，泰普给了言悠悠七百两。言悠悠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没出多大力，所得远远超出付出。拉曼尼让她尽管拿着，说他们族长一开始开价三千两，后来说看在同族的份上，涨到三千四百两，还是一副施恩的口气，把七百两银票塞到她手里，“要不是你，我们此次损失惨重，这都是你应得的。”

　　言悠悠听的咋舌，看来防火防盗防杀熟，古今皆同。

　　泰普的族人里有不少携带香料逃亡，其中就有被族长坑了的，后悔不迭，大骂族长趁火打劫，黑了心肝，却又无可奈何。其他人听闻此事后，纷纷找到言悠悠帮忙，有要卖香料的，有要找房子的，也有要典当贵重物品的，还有要找活计的，言悠悠一一居中牵线奔走，不意竟干起了牙行的勾当，甚是辛苦忙碌。好在所获甚厚，前前后后加起来共得了近千两银子的佣金，倒是一笔意外之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