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江沉壁

1、长安雪落故人归

　　第一章：长安雪落故人归
　　庭前大雪纷飞，房内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
　　陆清晏着蓝色锦袍身披狐裘，临窗煮酒，案上置一二精致点心，并两樽金玉琉璃盏，酒已满斟，有白色热气自盏中腾旋而起。
　　遥望窗外簌簌雪落，寂然无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陆清晏嘴角噙了温润的笑，右手执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已是长安雪落时，吾友当归矣。”他低头轻叹。
　　正沉吟间，厚重的门帘被掀开。陆清晏抬头，正思量着是何人如此鲁莽。只听得那人一声豪爽大笑：“长安雪落，我可是记得我们观雪之约。”说到此处，他语气忽然带了与平时不相符的正经。“与你之约，我何曾忘过？”
　　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陆清晏嘴角笑意愈深。他看着来人，许是急忙赶路的缘故，他身上还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意。
　　来人是陆清晏多年挚交知己，当今圣人之弟，安王顾承平。
　　“长安尚且落雪，想来边塞风雪更甚，你怎么这般就回来了？也不知顾惜自己的身子。”陆清晏看着顾承平斗篷上还有未融的落雪，起身替他轻轻拂了去。
　　听着陆清晏关切的话语，顾承平忽然觉得自己一路而来所受的风霜与艰辛都值得了。
　　“因为我想见你啊。”顾承平道。
　　“油嘴滑舌，没个正紧王爷样子。边塞从军三年，你还是分毫未改。还是这般自在随心，不知收敛。”陆清晏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还是温润的笑着。
　　“既然清晏说我分毫不改，那清晏可愿随我过府一叙？咱们今晚醒则饮酒赏雪，醉便抵足而眠。清晏以为如何？”顾承平自顾自坐了下来，自然且熟稔地拿起陆清晏那一樽金玉琉璃盏，给自己斟酒，一饮而尽。
　　“再携三年前你我同酿的梅酿四坛，带一二侍从，漫步你安王府梅苑，看玉蕊檀心簇簇，把臂同游。”陆清晏接着说道，仿佛明白了顾承平心中所想。
　　二人相视一笑，顾承平道：“知我者，清晏也。”末了，又叹道：“除却清晏，世间无一人知我。”
　　“我一直视承平为知己。”陆清晏亦道。
　　他却未察觉在说此话时顾承平眼中的一丝晦暗。
　　“好啊，如此我便扫榻以迎，静待吾友。”顾承平道。
　　说罢，转身而去，意气风发。
　　安王府 梅庄
　　簇簇玉蕊檀心掩着一座飞檐石亭，石亭四周悬素色长幔，亭中置一火炉，炉中燃上等银丝碳。
　　亭外立着三个小厮，皆垂手低头，静待主人吩咐。
　　顾承平与陆清晏跪坐于亭中，陆清晏身前放着一架古琴，他双手放在琴身上，轻轻抚着琴弦。
　　顾承平瞧见陆清晏这般，倒是笑道：“说好赏雪观梅，可我却见清晏只看那琴。到底是我府上梅花不好看。”
　　陆清晏知是顾承平打趣，也未曾辩驳，只吩咐人卷起了长幔。
　　一时亭外雪落似飞羽，北风携白雪纷纷，红梅枝枝凌寒傲雪而绽，不为霜动，即使严寒也未曾零落。
　　一时陆清晏竟看呆了，任凭北风吹起他的衣袂。
　　那身清贵超然的气质再加上俊美无端的容颜，映衬着红梅白雪，这情形落在顾承平眼中，只觉陆清晏此刻翩然似仙。
　　待他回过神来，便见顾承平为他放下长幔。
　　顾承平边放边说道：“若今日受凉，来日吃药时可不许像从前那般扯着我的袖子说苦。”
　　陆清晏无奈笑笑，说道：“你还当我是少年心性不成？”
　　那是陆清晏十五岁刚成为顾承平伴读的时候，受了风寒，却嫌弃药苦，不肯喝药。那时刚离家入宫，再怎么聪慧也免不得少年心性。
　　“我倒是怀念那时的你。”顾承平忽然说道。
　　陆清晏一笑而过，问道：“你此去边关三年，可觉苦累？”
　　顾承平璨然一笑，眼眸里仿佛有星辰万千在一瞬间绽放开来。
　　陆清晏只听得顾承平缓缓答道：“自是苦累非常。可苦极累极时，我便想着长安，再是苦累也终会过去，唯有长安是我心中归途。”
　　可顾承平未说出口的是，军中之人皆谓他怀恋长安繁华，只有他知道，心中归途并非是一座城，而是城中与他有约的那个人。
　　“长安为帝京所在，与边关相比自然令人难以忘怀。何况长安是你故土，如何不念？”陆清晏道。
　　“世人谓我念长安，其实我只念长安某啊。某人的一曲，本王可是想了三年。不知今日可有耳福，听陆大家一曲呢？”
　　顾承平只用调笑的语气说出，陆清晏自然不疑有它。
　　陆清晏轻轻拨动琴弦，弦音流转，似乎是为了应和此刻亭外雪落簌簌之声，竟是一曲《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一曲毕，顾承平拊掌大笑：“善！大善！许久不闻清晏琴音，如今看来，三年不见，清晏琴技又高了许多。
　　他又问道：“为何是《北风》？”
　　陆清晏答道：“亭外簌然雪落，便让我想起此曲来。你又一向喜欢《诗经》，我便信手弹了这曲。不是什么唤贤臣离开暴君的劝诫之语。”
　　“还是清晏知我最不耐听这些注解，明明诗三百所写的就是思无邪，那注解之人却偏要搭着什么妇德道义之类，平白曲解了诗经。”顾承平大胆说道。
　　陆清晏早便习惯他这离经叛道的性格，也时常听他的“惊人之言”，就只是笑笑。
　　“比起什么贤臣同去，我却只愿和清晏一起同游这梅苑。”
　　说罢叫人掀开了长幔，原来风雪不止何时已停，正是红梅朵朵，枝枝负雪吐艳之景。
　　顾承平对陆清晏笑着伸出手，道：“不知清晏意下如何？”
　　陆清晏将手搭在了顾承平的手上，道：“自然是陪我友把臂同游，也效仿古人做一回踏雪寻梅的风雅之事。”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携手，走进了梅花深处。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落在白雪红梅下，竟如同一幅隽永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