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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真朝景泰二十年春,二十五岁的静王即将大婚,迎娶一位将门虎女,婚期择在五月初十。

      京城的百姓们鸡血沸腾,赌坊里添了新名目,茶馆里老故事又开讲了。

      五城兵马司的兵爷们开始扫荡赌坊,锦衣卫耳目大张,只是官兵们再威风煞气,也禁不住百姓们的嘴和娱乐。

      将门虎女名郭璋,地地道道男儿名字,外貌生的也与男儿相去不远。

      据说她身形粗壮,面目豪旷,画像可以当门神用。

      静王见过她一次,传闻有些夸张和丑化。

      郭姑娘面目端正,眼耳口鼻比寻常姑娘家稍大了一点,不笑的时候威严肃穆,笑起来却别有一番气吞山河的气象。

      静王自己是个冷面刮霜的人物,等闲不肯笑,轻易不惹人,只见她笑过一次,觉出些意趣,婚事就定下来了。

      佳期未至,静王府在紧张而隆重的修缮,残损的地砖,剥了漆的廊柱,遭虫咬的花木,统统整治一遍。

      静王赵端坐在南轩里,闻着苑圃里早春的花香,听着枝头阳雀儿乱啼,心神不免荡漾,握在手里的一卷书一页也不曾翻过。

      待心绪稍静,又是一阵击石声,还有呛人的漆味。

      王府上下笃定,这一回他们王爷的亲事十拿九稳能成,毕竟新娘娘是个将女,里里外外都带着煞气,魑魅魍魉近不得身。

      而且坊间赌场里的盘口开到了一赔一,赌新娘娘能活着走进王府,一半对一半,这比例已经很高了。

      因此王府的修缮变成了一个大工程,力求尽善尽美。

      静王烦躁的把书一抛,决定出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到了尼姑庵。

      这座尼庵叫做“静心堂”,在京城西门十里外柳树林里,这地方果真静的很,与王府同一个春天,花不开,鸟不叫,只有密密的一片午课念诵声。

      王府的马车停在林子里,人径直走了进去。

      徐郡公府上的嫡女在此出家,她有一处独立的小院,两个健妇面无表情的守着垂花门,里面两个垂髫少女低头打扫。

      主室里燃着一炉檀香,案上佛具经文俱全,素颜的女人向窗而坐,眼里水波如井,静而寂寥。

      她没有穿比丘缁衣,也没有落发,不诵经不敲钟,少言寡语,一年就这么过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家里带出来的两个活泼爱笑的婢女,如今也成了木头人。

      赵端站在窗前,看着眼前这荒景,刻薄的话说不出口,关怀却不能够。

      原非方外物,强自避红尘,便落得如此这般不尼不俗,半死不活的光景。

      两个人隔着窗棂对视,一个惊一个疑,并没有撞出什么旖旎的火花出来。

      徐昭敏没有想到,时隔一年,这位被她以出家为由拒亲的王爷会来探视。

      那时,与静王府议亲的徐府,里里外外一片艳红的喜庆,她独独在这喜庆中拿出一把黑色的剪刀,断了一缕发,誓死出家。

      她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兼才女,做事偶尔会有些特立独行,常传为美谈,被人们骄纵的狠了,便有些出了格。

      宁为青衣尼,不做静王妃,这事就不那么美了,诟病的居多,道她行事轻狂出格,也有宽容的,说她一介弱女,不愿步了前两位苦命妃的后尘,退一步留得性命也是好的,此举情有可原。

      女儿以死相挟,在府中闹腾多日,徐郡公万般无奈,含愧退亲,自罚俸禄,并捐出黄白之物万两充作军资,称病数月不敢上朝,恐为人笑。

      当年退亲之事,两府皆伤,俱沦为笑柄。

      静王当时便问过她:“孤丑?”

      她答:“君姿仪如麟凤,儿郎之冠者也。”

      静王又问:“孤恶?”

      她再答:“君怀大志,藏丘壑,何惜刀下一二贼子?”

      静王再问:“何故避如蛇蝎?”

      她无言以对。

      听闻他即将大婚,今日来探,想必是要将去岁那第三问再翻出来弄个明白,然而世间哪有这许多明白事?

      徐昭敏压下心头那一点惊,苍白的面孔绽开一个细微的笑:“殿下请挪步,室中有座。”

      赵端凝然不动:“不必,问一句话便走。”

      如今,倒是他避她如蛇蝎了。

      “殿下,你挡住了我的光。”徐昭敏的笑容像一朵脆弱的娇花,不经意就凋零了,让人怀疑这朵花究竟有没有开过。

      赵端立在窗前,正午的阳光微暖,将他的影子投射到静室中央的地上。

      他的影子盖住了她,他站在这里,的确挡住了她的光。

      徐昭敏在晒太阳,坐在自己的屋中,明明外面院子里木荣花茂,阳光充沛。

      赵端走进去,在徐昭敏对面坐下。

      徐昭敏为他倒了一杯茶,不待他开口询问,主动说起了闲话。

      “近日卜得一卦,我还有两年寿数。”

      这位才女好卜卦问相,赵端有耳闻,不过他不信这个。

      他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是孤杀了你?”

      “今日一见,便知不会是你,不知来日死于谁手?”

      “为孤卜一卦,还有几年寿数?”

      “命贵之人,不敢卜。”

      赵端转了话题:“会诵几篇佛经文了?”

      徐昭敏坦然答道:“一首也不会诵。”

      “所以,如果问你何故,你一定不会说,是因看破红尘,一心向佛?”

      徐昭敏叹道:“既已得新妇,何故来相逼?”

      赵端答道:“了断身前事,勿使身后疑。”

      徐昭敏再叹:“青衣尼,静王妃,若有第三条路,我不必在此,殿下能成全?”

      当然不能,至少二十五岁的静王不能如此宽宏大量,也许再过五年十年,他会付之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他没有问她的第三条路,既然不准备给,又何必多问?

      他站起来,屋内的檀香混着一股霉味熏得他受不住,还是外面带着阳光与花香的空气适合他。

      他深深的疑惑,这个女人是如何在这沉闷的空气里忍了一年之久,而且准备继续忍受下去?

      临去前,他向她贺:“愿大师早日功德圆满,修成正果。”

      她亦向他贺:“愿君妻贤妾美,子孙满堂。”

      马车徐徐而行,车内的静王闭目小憩,小厮金墨问他:“爷,问出来不曾?”

      静王不答话,金墨朝后面庵堂方向把白眼一翻:“这佛娘娘,可真缺德,硬生生坏了爷的名节!”

      他这话有些道理,自这第三位准妃避世,静王克妻的名声便愈发响亮了,当然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静王睁开眼,冷飕飕的瞧着他:“书读了几页了?”

      金墨抓耳挠腮,讪讪的笑:“错了,是名声,名声!”

      静王合眼,并没有入睡,他在思量这个才女的每一句话,只有寥寥数言,企图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殿下,你挡住了我的光!”

      车马入城,街面各色人物挤挤攘攘,静王突然叫停了车马。

      “口渴了。”

      金墨从车架上取下一只玉葫芦和一个琉璃盏,倒出一盏清亮亮的水,静王却把车窗一掀,目光所及是几家茶馆。

      “还要听故事。”

      这条街商贾云集,贩夫走卒川流不息,两边茶馆食铺无数,民间说唱艺人喜欢往这里钻。

      金墨下去转了一圈,敲了敲车窗劝道:“我的爷,故事不好听,咱还是回去吧。”

      再不好听,讲的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讲的什么?”

      金墨记性好,有些犹豫地,照着说书人的言论,背了个开头。

      “话说百年前,西州某国名子虚,有一位亲王名乌有,乃天命孤星,命中刑妻,弱冠时得一佳偶,如胶似漆,竟不能天成……”

      静王知道自己是个传奇,街头巷尾处处流传着他的故事,他是百姓闲人们舌尖上的一道菜,被和着口水翻滚了无数遍。

      只是他不曾亲耳听到自己的故事,故事中的他究竟是何种面目,可憎,可怜,可叹?他突然想去听一听。

      待他在茶馆里落座的时候,关于他克妻传奇的第一段故事已到了尾声。

      说书人是个饶舌的,偏要在结尾处添一点料,多得些润嗓之资。

      “佳人已逝,这痴情王爷做孤雁之哀,为杜鹃之啼,为她守身三年,不议婚不纳妾,任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懒得多看一眼,颇有一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调调,诸位道是何故?”

      众茶客纷纷来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只因这位百箭穿身的佳人,临去前在王爷耳边轻轻的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我知道,定是我悦你。”“不对,应该是勿忘我。”

      说书人哈哈一笑:“非也非也,是疼疼疼!”

      满场哄笑。

      静王觉得自己是来找虐的,他感觉到了遗忘许久的疼痛,从心里蔓延开去,直达四肢百骇,绵绵密密。

      侍卫拔刀,刀尖没入读书人咽喉寸许。

      “疼吗?”

      说书人五官皱成一团,嘶声大叫:“疼啊......官爷爷饶命!”

      茶客们笑不出来了,刀与鲜血,是最令人恐惧的东西,他们尖叫着一窝蜂窜出茶馆逃命。

      静王上车回府,他在摇晃的马车里睡着了,白日的忧思和屡次失妻的愁绪悄悄潜入浅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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