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折曲醉》皇鸢尾

4、第四章

　　天色越发暗了起来，长安街一片灯火通明，街上的人原本各无事事的走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几声甜美的喊叫声，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涌到了某一处。嘈杂声不停地聒噪着人耳，时不时有人因为过于吵闹而红着脸争斗几句。
　　一座用红木雕漆制成的三层红楼外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小灯笼，一扇精致的釉红色木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三个洋洋洒洒的黑色大字像落花飘零般隽秀，明明只是三个死寂的字，再一看却像是活了过来。
　　牌匾两端各镌刻着一条金色凤尾，两只雍容华贵的凤凰挥舞着翅膀，冲天昂首鸣叫，这寓意着：龙凤颠鸾。
　　念花楼外的人摩肩接踵，有人看着牌匾上的字拍手叫好，有人看着栩栩如生的双凤移不开脚，有人则怀揣着银子大摇大摆的在随从的守护下迈进楼中，没有银子的勾着头一脸惊喜不已地往里面看。
　　站立在雕花门外的两个打扮年轻的女子掩嘴微笑，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没有一个人是看向她们的，念花楼早些天就已经把花魁露面的日子定好了，只要派几个打下手的到街上喊上两嗓子，保准一日之内人畜尽知。
　　肖宇凰默默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楼中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挤满了外堂，老妈妈一脸喜气的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们都十分得体的互相寒暄几句，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肖宇凰。
　　肖宇凰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片不大的空地。
　　老妈妈马不停蹄的来回奔走，她的脸因为长时间的走动而变的通红，她挥着手中的大红色手绢大声呼道：“今个儿是十七爷第一次抛头露面，多谢各位一直以来对十七爷的宠爱……”老妈妈按耐着激动地心情，朝着后面挥了挥手。
　　台下人顿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从老妈妈身后走出来的人影。
　　只见那人迈着小碎步款款走来，每一步都让看的人浑身发麻，似将倒却又有力的脚步不落一丝声响，整个身体好似飞燕般轻盈，柔软的细腰处缠着一条金黄色的丝带，一袭火红的长裙映在眼眸深处，白庭玉缓缓垂下遮着脸的衣袖，一张英挺的脸映着烛光，仿佛增添了几分妖娆的韵味。
　　台下人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次的花魁既有非妖非媚的姿态，又有清新脱俗的气质，深红的外衫更加衬的他脸色白皙有态，相比于以往的花魁，白庭玉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妈妈看着台下人的反应，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了下来。她一直担心，白庭玉身为男儿身怎会比那些女娇娥更能赢得众人芳心，现在看来，白庭玉似乎是更胜一筹，光凭这副相貌就能拿下这里所有的人，她的担心实在多余。
　　只不过，老妈妈微微思索着，视线却投到了肖宇凰的身上。
　　肖宇凰嘴角含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白庭玉愣了愣，他只不过是将脸露了出来，就能看出台下人个个摆出一副痴迷的模样，白庭玉在贪婪的视线下，感觉到了被一双双眼睛盯着猎物般的窒息感。
　　他抬起胳膊，僵硬的转了一个圈，裙摆微微上扬，呈现出喇叭花的形状，他背过身，脸上摆着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
　　等他转了一圈后，台下立马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白庭玉垂眸一笑，肖宇凰脸上的难看之意更加凝重了几分。
　　老妈妈虽然距离肖宇凰有一大段距离，但她的视线却一直放在肖宇凰的身上，眼看着肖宇凰满脸怒气，哪还有刚来时的愉悦，老妈妈心中暗叫不妙，可她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最终还是皱着眉瞥了一眼台上的白庭玉，问题肯定是出在了他身上。
　　第一次露面的形式很简单，只要在台上露个脸，再摆几个姿势就算是走完了全部行程，接下来就要等着别人开价。
　　谁开的价高，今夜谁就有资格和他一起玩乐，把酒言欢，只不过这次毕竟是第一次露面，后面还有两次，所以就算两人在房间里呆了一夜，也完全不必担心会发生什么。
　　白庭玉刚离开，底下立马混乱了起来，众人都张口高声喧哗。老妈妈眼睛一转，冲着众人道：“起价五百两。”老妈妈伸出五个手指陪笑着，话音刚落，立马有人不愿意了，只是第一次露面就狮子大开口，以往哪出现过这种情况。
　　老妈妈没再说话，她在等，她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就直接把那些来凑热闹以及家境一般的人排掉了，能出这个价的身世定是不菲。
　　肖宇凰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这个老妈妈总是能把他心中想的毫不费力的说出来。
　　果然，等了一会儿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出价，肖宇凰嗤笑一声，合起扇子站了起来。
　　老妈妈一直用眼梢的余光看他，他稍一有动静立马就转过身一脸微笑的冲着他点了点头，肖宇凰优雅地捋了捋一边的发丝，随后便直接走进后房，瞬间有人瞪着眼珠子，不满的嘟囔几句。
　　“恭喜这位客人。”老妈妈扯着嗓子笑道。她不再理会那些细若蚊声的咒骂，机会她已经给了，有没有没能力抓住那可就跟她无关了。
　　白庭玉提着一颗乱跳的心，他不知道要是一会儿有人进来了，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毫发无损地熬过这一夜。
　　他双手搭放在腿上，低头沉闷不语。
　　“三王爷，您能屈尊来，我和姑娘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您又是第一个宠溺十七爷的人，十七爷定是上辈子造满了福气，这辈子才能得到三王爷的青睐。”老妈妈弯腰走在肖宇凰身边，肖宇凰听了这话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一会儿送点吃的来。”肖宇凰昂起头，将手中的扇子悄悄移回了袖中。
　　老妈妈一脸苦涩的低头应了声：“按理说，是不该吃的。”
　　“哦？”肖宇凰用食指敲了敲脑袋，继续道：“拿过来吧。”
　　肖宇凰刚说完，低眼一看，老妈妈正抬头等着他的命令，似乎是在要求他收回刚才说的话。肖宇凰窘迫的红着脸道：“你们将花魁的头冠戴到一个男子头上，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意思是他这次没有计较念花楼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她难道还敢埋怨他一不小心忘记了楼中规矩。
　　况且，他离开这里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这次好不容易能在年前赶回来，一回来连王府都没回，直接到这里来了，他的心思哪一点不在这里，老妈妈再敢顺着往下说一句，肖宇凰冷着一张脸，他就直接把人带走。
　　老妈妈对上那双阴鸷的目光，噤若蝉声。
　　肖宇凰顿了顿脚，阴沉着脸，不再理会老妈妈。老妈妈心中也不是滋味儿，好好的规矩说坏了就坏了，明明之前还嘱咐她不得坏了规矩，这转眼间，说的那个人倒先是领头打破了。
　　老妈妈实在是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三王爷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直到肖宇凰走到一扇门前，气氛才缓和了些。老妈妈轻轻推开门，门“吱呀”的叫了一声。
　　听到开门的声音，白庭玉握紧拳头，脸色苍白的转过身去。
　　“……”
　　肖宇凰冷笑一声，一刻也不停的直接越过老妈妈，朝着白庭玉走了过来。
　　白庭玉咬紧了牙，他担忧的看了老妈妈一眼，老妈妈拉着脸朝他努了努嘴。
　　白庭玉嘴角一抽，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让他自己好好清醒一点，眼前的这个人才不是那个他一直想要见到的人，但他还是心虚的低下头，刚刚在台上的时候，当他看见他的时候，他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声音：或许他能赎我。
　　肖宇凰抬起白庭玉的脸，一脸认真的打量道：“呵，现在的小倌怎么都是一副不男不女的模样，难道这念花楼也开始走原路了？这么多人，难不成个个都眼瞎了！”
　　老妈妈呆立在原地，大脑轰的一声被肖宇凰不耐烦的语气炸裂了，她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口齿不清道：“不…不是……这只是……只是……”
　　肖宇凰皱眉松开了白庭玉的下颌，白庭玉涨红着脸，低头不语。他现在是什么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路好不容易才走了过来，他时常在心里安慰自己：这种日子马上就到头了。但现在仅凭肖宇凰的一句话，就已经把他心中自以为仅有的尊严给践踏了。
　　他心中不甘，他只是被逼无奈，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别无他法。
　　一个王爷怎么能体会到他的不易，怎会体会到在成为小倌的这一路上他几欲从楼上跳下来，只不过他害怕，他在害怕什么呢？
　　肖宇凰看着白庭玉渐渐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看着他，眼睛里凝聚着一团光，这团光照的他的眼生疼。
　　白庭玉微微一笑，他害怕他死后不仅没能为自己正名，还落得别人背后笑话，更害怕他的爹娘到这里来找他，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句：那个小倌啊，从楼上跳下来，人早就没了。
　　他无法想象他死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若真的死了，他这一辈子都被戴上了小倌的称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摆脱了。
　　肖宇凰眯着眼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他向老妈妈摆手示意。
　　老妈妈心领神会，站起身，退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肖宇凰不敢再看白庭玉的眼睛，默默将头移到另一边笑道：“一个男人竟然跟那些女人抢名声，你还挺有本事。”
　　白庭玉哪会听不出来他话中有话，只不过他现在无心纠缠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他更在意的是这个人愿不愿意赎他。
　　“我不值钱的。”白庭玉坐到另一边，边说倒了两杯茶，墨绿色的茶具整齐划一的摆在桌面上，淡绿色的茶水缓缓流下，白庭玉闭眼闻了闻，轻声道：“老妈妈说再等一年，就会将我标价。”
　　肖宇凰哼了一声，心里却不能安分下来，这人是在请他赎了他？
　　“你可知道我是谁？”肖宇凰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底线，他要玩也只是在外面玩玩而已，比起将人接到王府，他宁愿每日多跑几趟。
　　“三王爷。”白庭玉握紧茶杯，过了一会才将茶杯靠近自己紧闭的嘴唇。
　　“我从不带人回府。请恕我爱莫能助。”冷硬的声音让白庭玉手指一颤，他这是回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