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浮生》秋水潮汐

34、第30章 夜会

　　初冬夜里的东江城，阴冷潮湿，扑面吹来的北风里带着些枯树叶的颓败味。
　　车子缓缓驶过车水马龙的街头，道路两旁的霓虹灯五彩斑斓，照得灯下卖花的小女孩甜美的笑容里映出几分斑驳。
　　这是电影上映的时间，观众还没有出来，买花的自然不多。罗浮生突然叫住阿德：“停！”
　　阿德瞥一眼外面的风景，煞了车问：“要我去买吗？”
　　罗浮生神秘一笑：“不用。”他走下车，穿着水蓝色的高领长衫，黑色西裤熨得笔挺，脚下是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夜里那一副金丝边眼镜倒映出霓虹的光，在他脸上开出一朵灿烂的花来。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先生？卖花的小女孩红着脸走过来问：“先生，您买花吗？”
　　罗浮生点头：“我都要。”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大洋递到小女孩手里，接过小女孩欣喜中送上来的一篮子鲜花。
　　初冬时本该只有菊花，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从哪里摘来的玫瑰，鲜红浓郁，娇艳欲滴。罗浮生把一篮子花提在手里，回身上了车。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情调？”阿德说起了玩笑话，“这些花都是送给你要见的这位小姐吗？”
　　罗浮生看着这些花，一枝一枝取出来，细细地拔掉多余的叶子和花刺，又将拔干净的花重新放回篮子里，一枝一枝摆放整齐。阿德几时见过罗浮生这个样子，不免也好奇起来：“你到底要见谁，从来没见你准备一份小礼物也这么上心。”
　　“见到人你就知道了。”罗浮生头也没抬，继续侍弄他的花。
　　车子在一家名叫“空谷”的小院前停下。
　　院门是古旧的纯木色，经历岁月，已经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光泽，在夜色里越发沉厚。门匾上“空谷”
　　两个字写的是篆体，很是古拙潇洒，恰含了其空幽浩渺之意。
　　阿德跟着罗浮生走到门前，一股幽幽兰花香似有若无，正好应了此处“空谷幽兰”的意境。
　　阿德不免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罗浮生，话虽然没说出口，罗浮生却已经明白：“你也会来这么高雅的地方？”
　　罗浮生点点头，亲自叩响门环。
　　门房上像是有人特意在等，门环一响门就开了。一个身穿和服的白发老人半躬着身子迎接二人，说了句阿德听不懂的日本话，罗浮生倒是很优雅地回了句“客气。”就由这个人带路向屋里走去。
　　带路的老人对罗浮生非常恭敬，抬手要替罗浮生拿花篮，罗浮生拒绝了，坚持自己提着。
　　阿德从一进门见到这个日本老人开始就突然绷紧了全部的神经，还是罗浮生不着痕迹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低声说：“放松，今天就是来吃顿便饭。”
　　尽管如此，阿德也依然没有丝毫放松。
　　这个院子在门外看起来不大，一进去也就是个精致的回廊引路，可穿过这个回廊，一方借景的三面影壁后露出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图。图中远山层峦叠嶂，飞瀑流泉相映成趣，山间笠翁挽着裤腿，足抵草鞋，一手扬鞭催着老驴快走，一双眼睛直望向前方歇脚的翘角凉亭。
　　自影壁一侧走过去，那幅窗外的画卷豁然开朗，竟然不是画，却是建在院子里的一方假山，假山间挤出一条羊肠小路，拐个弯就是一片开阔庭院，院里的大厅亮着灯，映在院子里影影绰绰，更险幽寂。
　　老人先让罗浮生二人稍等，自行去厅里通报。待老人出来请了二人进去，这个老人也就顺势退下回去守门了。
　　一进门，满目日式风格的客厅里，两个身穿和服的侍女静立等候，从里间走出一个女子，正是梨本未来。
　　梨本未来一改往日妖娆身姿，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居家和服，及腰的长发微拢在身后，用一句“清水出芙蓉”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阿德一进门时就猜到多半是梨本未来，见到人后也是忍住了惊讶之色看了罗浮生一眼。
　　罗浮生没接住他的眼神，而是笑脸迎向梨本未来，彬彬有礼地送出手里的花篮。
　　梨本未来这时候真是像个清纯的小女生接过花篮捧在胸前，甜甜地笑说了一句日语。阿德当然没听懂，罗浮生听着那意思就是“欢迎两位先生前来赴宴，谢谢这么美丽的花。”
　　罗浮生也顺势客气了一句，说的还是中文：“梨本小姐客气了，不过我和我的兄弟不太习惯日语。”
　　梨本会心一笑说：“两位里面请。”
　　阿德现在有一肚子的疑惑，待三人落座后就静静地听着罗浮生和梨本未来的谈话，像个乖顺的小媳妇。
　　“罗先生能来赴约真是让我感到荣幸，并且……”梨本未来看一眼放在手边的花篮，对里面的玫瑰表现出满心的欢喜，“还有这么美丽的花。”
　　罗浮生面带着恰到好处的君子微笑，说着阿德八百年也听不到一回的酸话：“鲜花赠美人，小姐不嫌罗某唐突就好。”
　　梨本未来招来两个侍女吩咐了一番，待二人退下，梨本未来才表现出惊喜之色对罗浮生说：“罗先生总是能给我惊喜。昨天收到的礼物已经非常贴心，没想到今天罗先生带着鲜花来赴宴，还是这样不同寻常的模样。您这样的谦谦君子，真是让人……”梨本未来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低下头表现出了女子应有的娇羞。
　　“小姐过奖，罗某一介莽夫，还望往日的行为没有冲撞到小姐。”罗浮生回以一个微笑。
　　就在二人客气的寒暄声中，一排侍女鱼贯而入，上了一桌子的菜。
　　这些菜阿德都没见过，倒是罗浮生大概知道一些，这些菜都是日本家宴时最重要的菜肴。此时上家宴的菜，可见梨本未来示好之意非常明显。
　　梨本未来一边为罗浮生布菜，一边不忘招呼阿德用餐。三人也谨守餐桌礼仪，一顿饭真就是静静地吃过。
　　酒足饭饱后，有侍女来撤了席面，为三人奉上茶水。
　　梨本未来亲自表演了日本茶道，动作行云流水，茶汤里的香气不时萦绕鼻尖，末了端起茶杯说：“罗先生请，阿德先生请，看看贵帮赠的好茶叶我有没有泡出香味来。”
　　罗浮生捻着小小的茶杯在鼻尖轻嗅，随即一口下肚，说了句：“好喝。”
　　梨本略愣了愣，笑开了：“罗先生真是风趣，为什么每一次见到罗先生您都那么与众不同。”
　　罗浮生放下杯子说：“梨本小姐今天实在太客气了，罗某往日里对小姐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梨本恭恭敬敬地为罗浮生添上茶说：“罗先生说我客气，您才是真正客气，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我都已经受宠若惊了。”
　　罗浮生好像是逮着这个机会放松下来，摘了眼镜，甚至揭开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实在绷不住了，维持这样的君子形象真是辛苦，还望梨本小姐不要介意。”
　　如果说刚才罗浮生还是一副谦谦君子形象，这时候突然的放松就像一个玩世不恭的翩翩少年郎，充满了潇洒的活力，梨本未来竟然心生了一丝向往。可她到底是经过残酷训练的军人，默默挥开了这些不必要的心思，郑重地又添了茶，举杯对罗浮生和阿德说：“二位先生赏光莅临寒舍，梨本在这里以茶代酒感谢贵帮的厚礼，日后必定有更多合作奉上。”
　　直到这时，阿德才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蛛丝马迹，也才稍微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还兵戎相见的双方这时候竟然能同处一室，宾主尽欢。至于梨本未来所说的“厚礼”，阿德也是充满了好奇。
　　罗浮生同样端起茶杯回敬梨本未来，摇头说：“不过举手之劳，梨本小姐何必客气。何况矿脉一开，真正造福的是东江百姓，我这算是借了贵商会的手为自家谋福利，您这样客气真是折煞我了。”
　　原来，罗浮生在家养伤时找来了一位冶炼方面的专家，这个专家带了一队国际顶尖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赶制开矿方案。据贺阳真武从日本带回家的专家鉴定，这个团队的初步方案已经成型，展现出了当下国际最先进的开矿和冶炼技术，红丸会在东江一直受阻的第一批矿很有希望在明年三月时产出。
　　毕竟日本人来东江是为了侵略，现在开矿既是对当下的军事生活提供物质补给，同时也是在东江扎根的重要一步。没错，他们这些人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他们要在这里扎根，把东江，上海以至于整个中国据为己有，在这片繁茂的土地上种满日本人引以为傲的樱花，在这里繁衍生息，让日本人的子孙以主人的姿态遍布大江南北。
　　罗浮生正是洞悉了日本人真正的意图，才能掐住他们的命脉提供一点帮助，这样一来，之前所谓的吞没阿芙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自然就一笔勾销。
　　而且对罗浮生来说，提供这种帮助也是在帮助自己。国民政府已经内斗不断，各地军阀割据，像矿产，制造这样的民生产业反而大多是外国人和民间力量在推动。尤其东江这方面比较落后，一来是地方太小，没有强有力的外籍力量进驻，二来是东江本地商贾都还停留在贩运这样的经营模式上，也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来开发。
　　原本林道山同意把南面这片矿山批给日本人和芙蓉商会做合作开发就是存了刁难日本人的心，拖住日本人令其在中国矿产业的第一步走不下去。毕竟他只是商务部长，手里没有兵，没办法跟日本人硬扛。可是罗浮生不一样，在他看来，老子借你们的人力物力投入开矿，只不过给你们找个专家团而已，到时候矿开出来，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实际上日本人自己就是一帮土匪，自明朝的倭寇至今都是一副土匪样，可他们却忽略了罗浮生□□出生的背景，忘了罗浮生骨子里带着的嚣张跋扈的匪气，以为罗浮生上赶着来巴结。在日本人看来，双方各取所需，自然也就亲如一家了。
　　回去的路上，罗浮生笑得特别张狂，好像他所有的梦想都已经实现：“阿德，你看到了吗，那个梨本未来前几天还喊打喊杀，今天就这么恭敬，他们真不知道爷就是土匪他祖宗啊，这矿一开出来，爷不给他们抢干净了才怪。”
　　明明没有喝酒，罗浮生却整个人都达到了一种癫狂状态，扒在阿德身上兴奋得不行。阿德对此却眉头深锁，咬着牙问：“你想干什么，这样跟日本人打交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罗浮生听着这句话突然坐起身，眼睛亮得吓人，就像要吞没此时所有的黑暗，然后他嘿嘿一笑，有些颓然地说：“国都快没了，总不能给人当狗吧。我反正死不了，死不了的。”
　　“你……”阿德心里又气又痛，猛然一踩油门，闷声不响地往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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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只要我不写打斗，每一章字数就锐减，锐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