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浮生》秋水潮汐

15、梨本未来

　　罗浮生被金藩盯得死死的在医院躺了十来天，要不是天婴出院以后每天都抽时间来陪他，他能憋得喷火。
　　这期间洪澜也天天来报道，许星程，林启凯这些来往很多的朋友也都来探过几次病，总的来说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些。别说日本人，就连钱阔海那边也很是风平浪静。
　　罗浮生在医院这十来天着实是过得惬意，体重明显有所增加，用罗诚的话说就叫“白白胖胖”。为庆祝罗浮生出院，洪澜特意准备了一件新做的墨蓝色长衫，内搭一件洁白的里衬，露出领口和袖口的一道边，让罗浮生看起来真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位无双的公子坐在车里，身边坐着洪澜。大小姐亲自给他读报。
　　“贺：日本商会红丸会与芙蓉商会达成合作，将推动东江新一轮的商业发展……”
　　“什么红丸会，日本来的？以前怎么没有听到动静，这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罗浮生打断洪澜，问。
　　洪澜“哦”了一声说：“红丸会就是不久前才来东江的，带来了大笔投资资金，临近几个城市，连上海都抢着想让红丸会进驻，反而是林伯伯，一直不太乐意。这次是国民政府直接下达的命令，让东江引进红丸会的资金，据说是合作开发冶金和制造业。”
　　洪澜口中的林伯伯就是国民政府商务部驻西南地区负责人，他长期驻上海。本来把红丸会的资金引进到上海去对他的仕途也是一大助力，可是这位总负责人林道山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甚至是在红丸会主动提出想进驻林道山的家乡东江时也表现得很是犹豫。
　　洪澜介绍了一些官场和商场的动向，听在罗浮生耳中就是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
　　“林伯伯可真是有意思，他不是个官迷吗，这么大好的做政绩升官的机会他还不想要？”罗浮生还记得每年过年去林家拜年的情景，林道山几乎都是忙着应酬他的官场同僚，对亲友甚至是自己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儿女都很是疏忽。
　　洪澜长年混迹于商场，对官场也多有了解，但是更深层的政治考量她并不很清楚，对于罗浮生的发问有些答不上来。这时候，坐在副驾驶一直沉默的金藩说话了：“做政绩也要看对象。日本人要占我山河，林道山肯定不会和和气气就跟他们做生意。据我所知，这个林道山看起来沉迷于官场，实际上是头真正的猛虎，野心极大，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你看他最后敲定了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芙蓉商会接手这次合作就该知道，他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要牵制红丸会，反而不是要大干一场的意思。”
　　听金藩这么说，罗浮生来劲了，问：“大哥，你这是知道很多内幕的样子啊，说来听听。”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金藩冷冷地回一句。
　　罗浮生转转眼珠，悄悄跟洪澜说：“我大哥就是故意的，现在还不到十点吧，距离早上起床才多久啊。”
　　洪澜没敢说早上在医院门口见到金藩的时候就看到人眼睛下面一大圈乌青，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这时候说累太正常了。也就是罗浮生，金藩宠着他，一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色。
　　洪澜继续拿起报纸看，既然金藩都说了要休息，她也不好再念出声来。她接着刚才的贺文看下去，上面写着：“……今夜于芙蓉会馆举行酒会，预祝合作顺利。”
　　因为这句话，她想起昨天收到的一份请帖，就是东江商会发给洪正葆的，看洪正葆的态度好像是不太乐意去。
　　“阿福哥，你看，今晚芙蓉会馆举办酒会，你要不要去？”洪澜小声问罗浮生。
　　罗浮生瞄了一眼：“怎么去啊，你有办法？”
　　洪澜得意地说：“拿着请柬大大方方走进去！”
　　罗浮点点头，压低着声音回味悠长地“哦～”了一声，问：“你突然这么上心哥哥的事情，有什么阴谋啊？”
　　洪澜被戳破心事，眼珠四处乱转不敢看罗浮生，说话还打了两个结：“我、我能有什、什么阴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是想回报我呗，那你带我去，我要做你的舞伴。”
　　听到这样的要求，罗浮生先是一愣，脑子里闪过洪澜和许星程跳舞的场景，接着就正色起来说：“澜澜，哥是去办正事，你去不合适。”“太危险”这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罗浮生又生生咽回去换了个说法，但这么一说听在洪澜耳朵里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好像成了罗浮生嫌弃她。
　　洪澜脸色一下子变得委屈，正要说什么，前面的金藩又开口了：“别理他，我带你去。”
　　洪澜愣住，看了一眼罗浮生的翩然之姿，心里默念：“可是我想做阿福哥的舞伴。”
　　“我需要一个舞伴，你的阿福哥他不会跳舞。”金藩说完话，洪澜就无奈地看了罗浮生一眼，对罗浮生笑笑：“阿福哥，我要给金大哥做舞伴，你不会介意的吧。”
　　罗浮生摇摇头，不敢问金藩一张请柬怎么带三个人去——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弱智，问了肯定也得不到答案，既然金藩开了口，那就一定能大摇大摆走进去。
　　到了晚宴前，罗浮生连礼服都让人准备好了，一水的黑色西装全套。洪澜强烈要求不许换，就穿身上的墨蓝色长衫，又给添置了帽子和金丝边眼镜，同样拿了文明杖，再在罗浮生胸前挂上一只金灿灿的怀表，表盘藏在衣服里，表链挂在胸前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
　　“阿福哥，要不……”洪澜犹豫着说，“你别去了吧。”
　　罗浮生瞪她：“说什么呢，你哥去办正事。”
　　洪澜只好说出自己的担忧：“可那种宴会，你这个样子，多招人啊，我真舍不得把你送出去让她们看。”
　　罗浮生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他一贯信奉男人要讲实力，外表什么的也并不在意，被洪澜这么一说，回了一句：“看就看吧，看把你小气的。”
　　最终，罗浮生以他万分优雅的公子形象走进了芙蓉会馆的宴会厅，坠在后面的金藩携着洪澜递上一张金色请柬。
　　旁人都是朱红色请柬，收请柬的中年人一见到这张请柬，态度就恭敬了许多，非常珍重地打开请柬，快速扫视一遍之后把请柬退回给金藩，陪笑着说：“柳先生请。”
　　柳先生？洪澜和罗浮生都没有看过这张请柬，对请柬与众不同的金色本来已经够疑惑了，加上那个中年人的称呼，两个人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金藩拍拍洪澜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低声道：“叫我柳先生就行了。”
　　正说完，罗浮生已经从路过的侍从那里端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金藩，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玩味笑容说：“柳先生？”
　　金藩接过香槟，微微一抬手，在唇边抿了一口：“罗——公子幸会。”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在旁人看来，二人间似乎有些火药味。
　　洪澜很快明白过来他们两人的用意，又添了一句，坐实了这暧昧的三角关系：“阿福哥，好久不见。”
　　至少半个东江城都知道罗浮生不久前被钱阔海追杀躺了十来天医院，这位时常跟在罗浮生屁股后面打转的洪家大小姐不仅说好久不见，还跟另一个男人一起参加宴会，这不是打罗浮生的脸吗？
　　“浮生，你到了？”林道山的大公子林启凯携着一个生面孔名媛走来，对罗浮生热情地打招呼。
　　罗浮生也跟林启凯碰了碰杯寒暄起来。但是，这里一共五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和林启凯结伴的名媛身上。
　　这个女人实在是，怎么形容呢？要说美，她不及洪澜明艳，偏偏更加沉稳和雅致，一身束身紫色长裙里隐隐透出一股妖媚的杀伐之气。这样的女子，即使在三位当今最杰出的青年中间也是非常抢眼的，整个人的气势甚至压了洪澜一头。
　　洪澜注意她自然是女人间的那点小心思，金藩和罗浮生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之后，纷纷对这个女人下了判断——这就是今晚的主角。
　　果然，林启凯跟罗浮生寒暄两句之后就向双方互相引荐：“给三位介绍一位客人，这位是红丸会会长贺阳真武先生的干女儿，梨本未来小姐。”林启凯顿了顿又对梨本未来说：“这两位可是东江城最杰出的青年才俊，罗浮生先生和柳沐先生。”
　　罗浮生率先向梨本未来行了个脱帽礼，用日语跟她问好。金藩也很周到地点头致意，口说“幸会”。两位先生出众的外表和绅士的做派立刻赢得美人的好感，梨本未来非常优雅地躬身下去向两位先生行礼，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很荣幸认识两位。”
　　这时候林启凯才对梨本未来介绍洪澜：“这位是洪帮帮主的千金，洪澜小姐。”
　　既然已经引荐，两位女士互相都伸出手来握手，眼神里有那么点火花碰撞。三位男士为防引火烧身，都聪明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一场酒会，似乎就在这和谐的气氛里慢慢拉开帷幕。梨本似乎对罗浮生非常感兴趣，毫不掩饰她的主动跟罗浮生攀谈起来。
　　“梨本到东江的时候听闻过一些关于罗先生的事迹，真是少年英雄，让我好生仰慕。”梨本未来再次非常诚挚地举杯向罗浮生示好。
　　罗浮生在宴会厅的光影里恍惚间看到梨本身上同天婴一样的影子，不免也放下姿态同她喝了酒，笑着说：“梨本小姐说笑了，您一位千金小姐能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才真是叫人钦佩。”
　　梨本未来脸上维持着很好的笑容，眼神在听到“千金小姐”四个字时忽闪过一丝裂痕，也就是这一闪而过的裂痕却被罗浮生抓住。
　　“叫我未来就好。”梨本说。
　　罗浮生有意要接近她，从善如流：“你也莫叫我罗先生如此见外，叫我全名罗浮生即可。”罗浮生使劲维持着自己文质彬彬的优雅姿态。
　　梨本笑着与他碰一碰杯，再次饮了一口酒。这时，有穿着合服的侍女躬着身子走过来对着梨本耳语。
　　看着这个侍女，罗浮生心里更是笃定这个梨本未来不简单，这个日本来的什么红丸会肯定不只是一家商会这么简单。他认出了这个侍女，就是他在围攻定风堂的当天看到的其中一人。那天他一共看到三拨人进入定风堂，第一拨人里就有这个侍女。
　　事隔大半个月他还能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并不是他记忆力有多好，而是这个人，或者说那天那几拨人都太具辨识度了，想让人记不住都难。
　　罗浮生回想了那么一瞬，见那个侍女说完话恭恭敬敬退下，梨本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完美，想来是有事发生。果然，梨本在侍女走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宴会厅里少了梨本也没有什么不同，来来往往的各界名流互相寒暄，打探消息，攀扯关系，还是那一套。罗浮生见得多了，也很能应付自如，兜兜转转和□□拨人胡天胡地侃了一圈之后又终于遇到了许星程。
　　罗浮生没想到许瑞安不来，甚至没有派长子来，而是派了刚回东江不久的许星程来参加这个酒会。
　　许星程已经在一众名流中间游走了一圈，恰到好处地让众多名流认识了他，并且效果还不错。这时候他来到罗浮生面前，就见到罗浮生有些微醺的脸，不免关心两句：“你的伤才刚好，一个酒会而已，意思一下就行了，真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罗浮生笑着点点头：“知道知道。”
　　许星程说：“今晚我就是来见识见识，不跟你多聊了，我去跟交通部的李部长聊聊。”
　　罗浮生挥手让他快去，才一见许星程走远了，就转身去找洪澜。这时候，化名柳沐的金藩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