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纪事》神音九归

180、于归（4）

　　昊梵世尊缓缓地闭上双眼，双掌合十，掌心间孕育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苞，那花苞渐渐变大，绽放，转而开成一朵千叶之莲，将九重天的笼罩了起来。透明的花瓣拂过坍塌的宫殿以及深陷的地表，一瞬间，时间如同在倒退一般，一切都以原来崩毁的轨迹逆向复原了回去。当他再度张开眼时，九重天又回到了往昔云蒸霞蔚的模样。

　　昊梵世尊平静地注视着浴血的二人：“妖女，你滥用妖力，大闹九重天，伤害天兵，搅扰六域，致使妖魔横行，生灵涂炭，本座着实无法坐视不理。伯雅，你私藏妖邪之力，天理不容，罪无可赦，若不严惩北海，难平他域之怨。”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北海有什么关系？！”赫莲摇晃着站了起来，目光决绝，“你要惩罚都冲我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昊梵世尊面无表情道：“妖女，你犯下的滔天大罪，罄竹难书，岂是你个人得以担当？桀火部自古以来好勇斗狠，本座屡次教诲，任难改其本性。从即日起，本座要在北海降下天灾，三年之内颗粒无收，剥夺桀火族人长寿之恩惠，令其子孙自出生便要饱受疾病灾厄之苦。如此，历经三代方止，以助桀火众人悔过。”

　　赫莲听后脸色煞白，眼前不断闪过那些善良的北海臣民的脸庞。

　　恍然间，她又回到那靠近北海的宁静的小村庄，那儿有热情的老板娘，可爱的小女孩……一转眼，那座村庄被推入了地狱，四处都是火光，满地皆是尸体，那孩子含泪微笑的脸庞定格在最后一瞬间，被火舌绽放成一朵妖冶的花。

　　——“我和长姐都好喜欢您啊！”

　　——“公主是这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人！”

　　赫莲的双眼一片模糊：“为什么？！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他们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为什么？！他们不过是无辜的百姓啊！”她抬起泪眼，凝望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放过他们，放过我爹爹，我愿承担一切责罚，代替他们去死！”

　　“不可啊！莲儿！”伯雅大惊失色。

　　昊梵世尊低眉片刻，点头道：“好，你虽妖邪，但也算有担待，本座便法外开恩，只降天灾病厄，不再追究桀火族人寿命长短一事。至于伯雅，若是他能带领桀火部众在北海安守本分，不再盲目寻仇，本座也可既往不咎。”言毕，赫莲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寒气四射的银白匕首。

　　“莲儿不要！”

　　伯雅飞身想要夺去她手中匕首，却被昊梵世尊一袖掀翻。

　　赫莲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含泪地望向快要被悲恸淹没的伯雅，诸多往事涌上心头。

　　她原本在一片黑暗中漫无目的的找寻着谁，无始无终，似刹那又似永恒。直到他将她唤醒，她将花环戴在他头上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从此地覆天翻……

　　年幼的她懵懂而笨拙地探索着种种未知，而他目光中温柔的宠溺就是那穿破云层的阳光，暖暖地照入她毫无遮拦的生命。

　　他守护着她的成长，包容着她的任性，为她挡风遮雨，为她撑开天地……

　　而这一次，终于，她也可以保护他了……

　　想到这里，赫莲微微一笑，回首最后一次凝望着伯雅的身影，然后倔强地背过身去。她已经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害怕他眸中的崩溃会教她软弱不舍。

　　“莲儿！回来！”伯雅肝肠寸断的呼唤着，泪如雨下。

　　——“爹爹，我不要离开你，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不想离开你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她缓缓地举起了匕首，眼泪滑落。

　　对不起，爹爹……

　　她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匕首刺入自己心脏。

　　匕首在刺入的瞬间白光一闪，消失不见，大量的血从赫莲胸口涌出。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了痛苦的神色，那是死亡的冰冷，从心脏冻结到全身。

　　“不——”

　　伯雅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爬过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失声恸哭。

　　她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最后一丝挣扎的意识在看到伯雅模糊的轮廓中，戛然而止。

　　“啊啊啊——”

　　伯雅仰天长啸，天地都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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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之外，还站着一个面无人色的白衣男子。

　　当苏劼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时，他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羸弱，一路使用飞影之术，却还是太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倩影无力地倒落在地，如被暴雨打落枝头的花朵。

　　来不及……又一次！他又一次面对心爱的人无能为力！

　　苏劼失魂落魄地走了过去，全然不顾九重天众投向他的充满杀气的目光。

　　终于，又看到了那如花般的容颜，依然是那么娇艳无双，仿佛只是静静安睡了一般。他脚下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

　　他轻轻握住她尚未冷却的手，无助地拍了拍，颤声道：“赫莲，别睡了，快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北海……”可这一次，他真的等不到她的回应了。

　　苏劼垂下头，泪水夺眶而出。

　　四季如春的九重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泪眼朦胧之中，他依稀又看了在另一场磅礴大雨之下，她像母亲一般地环抱着他，任由他在她肩头放声痛哭；他看到了昔日倔强祈雨的她的身影，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执著地爬起，拼尽全力地保护他；坠崖重伤的噩梦里，是她终结了他的恐惧；明媚如画的云梦卷中，是她寻回了他的快乐……

　　——“小白，什么是幸福呀？”

　　——“我……不知道……”

　　——“小白，你是不是不小心把幸福给丢了，所以才会难过……你不要哭，赫莲答应你，赫莲会陪你一起去找回它。如果没找到了，那就把赫莲的幸福送给你，好不好？”

　　“傻瓜啊……”

　　苏劼低声地呜咽着，心碎无痕。

　　这时，赫莲的身体开始渐渐虚化成点点星光，缓缓地消散开了。苏劼大惊，死命地攥住她的手，就像是攥住自己那渺小而幼稚的希望。

　　可一切都是徒劳——当她随着最后一缕星光散去时，他的手中一片空无，只有泪，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掌心之上……

　　秋岁见伯雅和苏劼已是万念俱灰，心里不由大喜，覆掌就要用法术除去二人。谁知昊梵世尊目中寒光闪过，他掌中的法力立刻被封。

　　“本座既已答应赫莲，用她之死换北海之生，你又何须多此一举？”

　　秋岁心中一凛，连忙跪拜在地。

　　忽然紫微垣外杀声震天，苏劼心知是啸色率领的北海援兵到了。他立刻扶起神识涣散的伯雅，忍住伤口的剧痛，一路施展飞影术，向紫微垣外跑去。

　　“世尊！帝君！怎么就能这么放他俩跑了呢？哎呀！”东华跌足道。

　　昊梵世尊淡然一笑：“没有了赫莲的力量，单凭他二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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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劼带着伯雅一路奔向北海边境。伯雅伤势过重，已经渐渐陷入了昏迷。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排玄火色的军旗，与海面的荒火一起迎风凌乱地舞动；无数的火把点亮了夜色，无数的荧光子浮游在海空之中。

　　“主君——苏劼——”

　　呼唤他们的人，正是身着战甲、立于首阵的啸色和墨戈。

　　苏劼遥望着九重天的方向，再转头看着奔向他们的傲宇军，心下一宽，终于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耳边潮水般的呼唤越来越远，他意识慢慢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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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红色纱裙漫天翻飞，赫莲的身影从他身边擦过，向着远方奔去。

　　清脆的脚铃声回荡在这虚无缥缈的时空中……她时不时回过头来，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他好不容易伸手拉住了她，她却娇声一笑，将他轻轻推开。

　　他们之间的亦近亦远，眼前的景象亦清晰亦模糊……

　　她翻身躺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之上，变回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粉琢的小脸上挂着无邪的微笑，一头浓密的金棕色卷发披撒下来，轻轻地掩上她闪耀着圣洁光晕的身体。

　　眼前无数光滑如丝的红金罗帐缓缓放下，她渐渐闭上了双眼，陷入到无尽的长眠之中……

　　（风云乍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