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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懦弱 ...
她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新家的白墙,清早空气的寒凉轻噬着她的脸颊,让她直往毯子里面缩。昨晚一定又是个寒冷的夜晚,巴黎的秋天已经忍不住要转冬了,然而,克莉丝汀并不确知昨晚到底冷到了什么程度。
打第一次见到埃里克的那晚起,她就再也没去过院子里。
她有想过要去。一如既往地,她要等到父亲的鼾声充满屋子,等到窗户外的步道外的行人渐渐稀疏。她坐在床沿,直到听见远处的教堂敲响十点的钟声,接着是十一点钟的,她的蜡烛已经烧得很短了,于是她会吹熄蜡烛,点亮提灯,拎起来,她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但是她的心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她高举着提灯的手在颤抖,恐惧挤压着她的喉咙,她一路蹒跚。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飞快地用颤抖的双手解开外衣,把自己扔到床里。
击打埃里克头身的棍棒声重复地在克莉丝汀耳畔回响,她见过每一棍下去后,他腿部猝然一动的样子,也听见过那透着痛苦的呼吸中所夹杂的轻微嘶声,她见过那双眼睛停留在她身上时所浮现出的情态,是沸腾着的绝望,也目睹到那对曾经直面暴虐行径的金黄色匕首,在注视她时,流露出窘迫的心绪。
第二天晚上,她又一次打开门,想促使自己离开,第三晚是这样,第四晚还是这样,她连睡衣也不换,直接和衣而睡,睡眠让她不再去想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真是个胆小鬼。
克莉丝汀把毯子拉过头,或许只要她闭着眼的话,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只不过是在院子里自己唱歌给自己听罢了,没人对此有所回应,更不可能是一个戴黑面具,声音悦耳,目光锐利的高大男子了,然而这形象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肯定的,在他需要她的时刻,她并没有弃之不顾……吧?
一阵敲门声传来,查尔斯进来了,克莉丝汀越过被子上沿朝他眨眼。
“睡懒觉可不是你的作风,”他坐到床边,“是不是生病了,女儿?”
她清了清早晨含糊的嗓子:“没有,爸爸。”她坐起身,捋开颈上的乱发,“抱歉-我该起来给您倒咖啡来着。”
他摆了摆手:“你把我这老头子照顾得够好的了。”
“您还没那么老呢。”她弯起唇笑了笑。
“老啦,女儿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说不定眨眼就要嫁到夫家去住咯。”他悲伤而又疼爱地看着她,一听到这话她立马脸红了,又疑虑起劳尔的事来,几天前和劳尔的午饭进行得算不上顺利。
“我还在这儿呢,爸爸。”她说。
“是啊,还在!”他双手拍膝,站了起来,“我得去工作了,有批新货今天要到,别在床上磨蹭太久了,闺女。”
“好的,爸爸。”
他走了,克莉丝汀仍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床太暖和了,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天剩下的时间——还有晚上。她躺在那儿,想起几天前,父亲像今早一样进房,说想和克莉丝汀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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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星期天,”父亲说,“我休半天假,等早上巡查完了以后,咱们一起去城里看看怎么样?”
克莉丝汀高兴了起来,满面笑容:“我正这么想呢。”
“我十一点回来。”他俯身吻了下她的前额,走出了房间,把门关上,给她留下私人空间。
他们手挽手走在巴黎的街道上,秋天的空气虽然寒冷,阳光却温暖着他们的脸。克莉丝汀觉得他们就像寻常人那样,去过教堂后,一路安步当车,不过母亲去世后,他们就再也没去过弥撒了。克莉丝汀穿着深蓝色的裙装,是劳尔送的,而父亲的衣服肘部则缝了补丁,克莉丝汀想两人看上去应和其他中产阶级家庭无异,就算他们并不是。
人们成双入对地走进街边的高档餐厅去吃早午餐,克莉丝汀和父亲在一个街贩身边停下,买了半个法棍,一串香肠,两人分着吃。克莉丝汀不介意吃得这么简便——热乎就行了。父亲的心情十分好,还跑到一家烘焙坊里,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杏仁马卡龙。
“我们坐着看会儿风景吧。”进到一所小公园后,查尔斯说。附近的喷泉激荡起的冷雾朝他们的方向扑来,不过克莉丝汀不介意。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已经在那所办公大楼之外自由了好几个小时了。
父亲递给她一块马卡龙,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精致的小点心,只咬了一小口,怕太快吃完了。查尔斯还是老样子,两口就吃完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抹胡子间的碎末去了。
鸟儿在喷泉周围啁啾,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父亲清了清嗓子。
“到目前为止,觉得新家怎么样啊,克莉丝汀?”
她在木头长椅上挪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马卡龙,缓了缓,理清思绪后说:“挺舒适的,爸爸。”
“舒适,是啊。”他双肘搭到椅背上,仰起头看头顶茂盛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我们头上有天花板了,有木头可供取暖了,有自来水,还有自己的床了,当然算得上舒适啦。”
他咬着口腔内部,当他思考的时候,就会这样做。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要更放得开一些;他们什么事都同对方分享,对话灵动又坦率。现在他像是在思量下一句话要怎么说。
“怎么了吗,爸爸?”她平静地问。
“没事,”他一只手抚到脸上,“好吧,有事,我不能对你撒谎,克莉丝汀,我很感激子爵给我找了这份工,保障我们有地方住。但是我怀疑这家公司不是那种我会去工作的地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想要镇静下来:“什么意思?”
他坐直了,但她却捕捉到他转头环顾前后左右的样子,她保持双眼紧盯他看,他是在担心别人听见他的抱怨吗?
他压低了声音:“我只不过是个场地管理员,所以也不指望他们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以为每个进出的人都要检查看看有没有戴好徽章,但是很快就被叫停了。就算我拿到了一串管理钥匙,有些门还是开不了。”
克莉丝汀想到了地下室里埃里克的房间,但是什么也没说。
“当然了,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毕竟是叫圣艾蒂安军工厂,和军火打交道,我想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神经质。”
“军火?”
“基本上是步/枪,在圣艾蒂安造好后卖给法国政府。”他叹了口气,把一只宽厚的手掌覆到她的手上去,“我不该把给你增加这些负担的,克莉丝汀。我只是……不太喜欢那些在门背后做事的人,正规公司不该雇那种人。”
“我在想劳尔会不会知道这些呢,”克莉丝汀说着,想起了之前去埃里克房间的那两人,以及他们辱弄他的方式——打他。她突然感到胃部一阵恶心,心里传来摆脱不掉的罪恶感。
“我想不会。他是最近才加入MASE的,他向我保证过要做出一番改变。”
是吗?随着劳尔在公司里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他可以炒掉任何人品不行的人,也许他会自己发现埃里克的事,然后叫警察去逮捕那些残忍的家伙。克莉丝汀担心报警会让父亲受到危险,但如果是劳尔报警的话……
查尔斯握了握她的手:“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担心的,亲爱的,我是要你注意说话的对象和去到的地方,不要离开主楼梯,晚上不要离开公寓。”他的棕眼睛里满是认真,“答应我,克莉丝汀。”
她怎么能对父亲说谎呢,尤其是在他这样挂心她安危的情况下?有太多的秘密阻隔在他们俩之间,但是腹中恐惧的苦水无法摆脱,近来她的所作所为让她成了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之前她还答应过另外一个男人,但是违约了。
“好的,爸爸,我保证。”
那个礼拜天下午,他们一起在集市上购买一周的食材,查尔斯拿到了五天工资的一部分,他说过只要礼拜五尽数拿到工资,他们就去吃顿比炖锅好的大餐。只要有东西吃,克莉丝汀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们回到公寓后,发现门下塞了张便条——劳尔的来信,邀请她明天中午再次共进午餐。父亲笑着捧起了她的脸,随后就去拆小包裹了。
晚饭和平常一样——蔬菜炖锅,加了点价格划算的肉。不过这次,是两人一起做的菜,他们肩并肩切土豆胡萝卜,轮流搅拌锅里的东西。他们互相交流着旅途的回忆,话题始终未涉及到那位已然不在了的家庭成员。
炉火静静地烧着,查尔斯打了个哈欠:“明天要早起工作,”他捏着鼻梁说,“后面的贮藏室得清理一下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们在地下室某间屋子里养了一条狗?”
克莉丝汀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一条狗?”
——“现在他可是连狗都不如。”
查尔斯点点头:“我有问过要不要由我来喂养,但是主管说有清洁工照顾它。”他站起身,把茶杯端到水槽边,“这又是一个你不该四处乱逛的理由,克莉丝汀。”
她跟着他来到厨房:“你去睡吧,爸爸,我来洗。”
他们互吻并道晚安,查尔斯回到房间,只剩噼啪的炉火声陪伴着克莉丝汀,她开始清洗晚餐后的盘子,把剩菜保存好明天吃,接着她坐下,打开了劳尔的信,重新读了遍那一看便是出自教养良好者之手的斜体字。
“亲爱的克莉丝汀,
请赐我明天与你共进午餐的荣幸。你会穿上那条带玫瑰的裙子吗?我保证会送花衬你。
——R”
她把那条酒红色长裙的紧身上衣拿到炉火旁,细细地看着那撕裂了的衣料,她想过要缝补一下,但是肋那块的裂痕又长又明显,很难藏住。她要是告诉他是摔跤划破的,说不定他会把裙子寄给真正的裁缝去修补呢。
谎言只会招致更多的谎言。
后面的几天太平无事,劳尔带她去吃饭,但又只去了家餐馆而已——一家传统法国餐馆——然后就把她送回公寓。他们的交谈基本上围绕着轻松的话题,比如季节变迁,劳尔新雇佣的几个人,还简要提到了克莉丝汀没穿来的那条裙子,她没有完全撒谎,说是在做饭的时候被火烧坏了。
当父亲问她和劳尔的一天过的怎么样的时候,她无心告诉他任何细节。
-------------
现在,克莉丝汀既不情不愿,又慢慢吞吞地爬起床,她心事重重,陷入了沉思。巴黎发生的事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又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天,她补完父亲的衣物后,放好了缝纫工具。对她来说,现在回到床上去躺下入睡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自遇见地下室的那个男人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五天了,她已经可以不去想黑面具后盯着她的灼灼双眼了,也快忘记了金属链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又或是他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时的质感。
但是她忘不掉棍棒砸在他身上时的闷响,还有那刺痛人心的话语: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丫头。”
他一直都对她很礼貌,叫她唱歌给他听,赞美她的歌声,而当她不听警告时,是他保护着她。
她给他的回报则是消失。
她想起孤单呆在那间房里的埃里克,他腕上沉重的镣铐,抑或他有多么喜爱她的歌声……她还记得过去五天里每一天的心情,清楚地知道自己说过要去看他,但是却没有。
教堂的钟声指示着迫近的深夜,克莉丝汀有条不紊地慢慢褪去外衣,解开上衣、裙子还有裙撑,只剩下胸衣和内裙,接着她裹上奶油色的长袍,从脖子盖到手腕再盖到脚踝,然后在腰部系好,她知道夜晚很冷,便在颈间系上斗篷,带上兜帽,披散着鬈发。
如果要走,现在就走。她拎起提灯,从公寓里溜了出去,将门在身后轻轻关好。
下楼时,父亲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这地方不安全,尤其是夜里,而现在她还在走,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在她正心心念念要去到那个被囚禁的面具男身边之时,怎么可能还会觉得这样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很危险呢?
她安慰自己,心想这是礼拜三晚上,不是礼拜五,埃里克说那些男人只在礼拜五晚上来,不是吗?
到达以后,她轻轻推开那扇通往庭院的厚重木门,钻进了寒冷的夜色中。
她四个晚上没坐过石椅,感觉却像过了很久似的,那冰冷的石头已经显得十分陌生,夜晚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她紧紧交握的双手放在腿上,提灯则她身边的椅上,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坐着。埃里克的窗帘紧闭。
她想着要不要唱歌,但是刺骨的空气让她担心毁了嗓子。“埃里克?”她斗胆朝着夜色唤了一声。
只有寂静以对。也许他不在了,也许是不理她。无论哪种都是她活该。她坐到受不了的时候,挺直了背,走到他的小窗前跪下,也不在乎弄湿她的长袍。
她鼓起勇气,用指关节叩了叩窗,冷冰冰的玻璃刺痛着她的皮肤。
“你在吗?”她平静地问,“是我-克、克莉丝汀。”
没有回应。面对这样的拒绝,她哽住了。她试着推了推窗,发现里面上了插销。
尽管不愿意,泪水仍然涌了起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在的话,回答我一声。”
又一次,什么回应也没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粗糙不平的路都把她的胫骨硌疼了,一团团白雾随着呼吸出现在她面前。
随后,一声温柔的话语环绕在她脸颊旁:“小夜莺还活着啊。”
她如释重负地啜泣了一声:“她还活着,她感到十分抱歉。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你想的话,就进来吧。”
窗帘窸窸窣窣,她看见了一只瘦而灰白的手打开了插销,那只手收回去的时候,她推开窗户进去了,这回她很小心地没有刮到衣服,里面没有生火,房内的温度只比外边好一点。
她把提灯拿了进来,光芒落在了埃里克身上,他坐在床边,背挺得很直。他的黑西装皱了,像是穿了几天似的。他没有冲她打招呼,她犹犹豫豫地从桌子上下来,抚平了自己的衣服。
她强迫自己说句话:“你、你还好吗?”
像是回应般,他举起两只手,给她看腕上的手铐:“我还活着,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你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蠢到不听我的警告,跑去报警了。”他微微仰起头,黑面具阴影之下的金眼睛闪烁着光芒,思量般对她说:“但你来了,还活得好好的。”
负罪感又一次袭来:“我没跟任何人提起你,连爸爸都没告诉。他说自己很担心公司的业务,我知道我得保持沉默。”
“所以,你还是有听人说话的能力的,至少偶尔有这么一次。”
她盯着水泥地,再也无法直视他密切的注视:“埃里克先生,我——”
“你害怕了。”
她脸红了,感到羞愧而窘迫:“是的。”
“怕我。”
她已经准备好反驳了。她扬起头盯着他,他坐在床上,姿势没变过,她意识到他坐着时候的高度和自己的身高一样,他这样一直坐着是为了避免吓到她吗?
她发现自己回答不了他的质询。
他在床上挪了一下,离她近了些却没有站起来,视线则毫不动摇。是的,他在当心不让自己由于身高而表露出强势的样子,这个发现让她内心的紧张如气泡般浮现了出来。
她都没意识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直到睫下的脸颊感受到了冰凉的一触。她震惊地吐了口气,后退了一步,看见他的手还举着,指尖湿了。
“你在哭,”他说着,头歪了一下,“因为我?”
“因为我感到很抱歉,”她抹了抹脸,要把那些讨厌的泪水擦掉,“真的对不起,我说过要来的,但是没有来,但是那些人——他们对你做的事——我觉得如果就这样无视发生过的事的话,那我就可以忘记,但是我忘不掉,我止不住地回想在你身上发生的事。”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她则一把抓住,握紧了那冰凉的手指,“对不起,因为之前没有来,因为我是这样懦弱的一个家伙。”
尽管有手套隔在他俩之间,她仍能感受到那轻微的颤抖,他试图抽回手指,但是她又飞快地握紧了些。“胆小鬼今晚是不会来的。”他像是透不过气来地说着。
她戴着兜帽的脑袋摇了摇,但是没有和他争:“你对我很好,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好?”他再度试图抽回手的时候,她放开了,还看见了他在蹭指关节,“有许多词可以用来形容我,‘好’绝对不是当中一员。”
她想起了那两个人对他的称呼,克制住了自己的颤抖。当他去掉面具,露出脸的时候,那些词汇就是他们对他的看法吗?“无论如何,我说的是当下,先生。我第一次来院子里的时候,是你鼓励我唱歌,很久没有人鼓励过我了,自从……”她越说声音越小,不确定要不要对这个男人坦露心扉。
“自从?”他引她说下去。
如果她说了,他会体贴以对吗?
“从我母亲六年前去世以后。爸爸以前是拉小提琴的,妈妈很擅长弹钢琴,我会唱歌。但是妈妈去世以后,所有的音乐都终止了。爸爸再也不让有音乐了。”
“悲哀还真是以不同的方式滋生啊。”
她看着他:“确实。”她咬住嘴唇内部,斗胆问:“你好像自己也懂点音乐吧。”
“没错,”他的眼睛露出光来,“我有点天赋,长久以来也在研究音乐艺术,我希望能再听你唱歌。”
她的脸上一阵绯红,尽可能地表现出淡漠的样子:“我对你的了解只有名字,如果你和我说点自己的事的话……我会很乐意唱的。”
噢,瞧那双金色眼睛紧盯她眸子的模样啊。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希望通过他的表情来推断他的想法了。她拼命抑制住想要把斗篷裹得更紧的冲动。
“你想知道什么,好奇的小夜莺?”最后他说道,“有些答案就该和我一样,不见天日。”他的声音染上了警告的色彩。
她试图保持从容:“你、你之前住在哪儿?”
“我在许多地方住过,但是基本上住在巴黎。”他伸出手,“你呢?”
“我出生在瑞典——你知道的。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周游欧洲,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在法国了。你回到巴黎后又过了多久呢?”
“好久了,我旅行了——六年,大概。然后我决定定居在这里。”
她摆弄着长袍袖口:“那现在呢?”
“现在,我没有选择。”他模仿着她的动作,只不过他是在摆弄手铐,而不是雪白的衬衫袖,“还有问题吗?”
她语塞了,但是错过了就没有别的更好的机会了:“你说自己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不帮别人做事。”
“克莉丝汀。”
这是他第一次念她的名字。第一声音节的爆破以及紧随其后的音节的清脆让愉悦的震颤沿着她的脊背爬了上来。他念她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混杂着警告,还有别的她读不懂的情感。
“还有那两个人,”她继续说,“他们来这儿,是为了让你替他们做吗?”
“克莉丝汀。”现在紧张的成分显露出来了。
“他们要你做什么?”
“为什么,”他含混不清地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她挺直了背,仰起了头:“爸爸和我说,他觉得公司要干些什么事,也许是某些……非法的事?他一直在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他,我担心他,埃里克先生,我担心他硬是要把这份工作做下去,因为没有这份工作的话,我们就会去睡大街。但是如果我们要住在这里,而他的直觉又不出错的话,那么我们就十分危险。”
克莉丝汀朝埃里克走近一步时,他畏缩了一下便恢复了原样。她意识到埃里克可能和自己一样,都对对方谨慎至极。她保持双手下垂的姿态,免得让他误以为自己要去摘面具,接着指了指锁链。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当囚犯一样锁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们?”
他盯着她,视线在她脸上游移,似是端详:“我一开始没有拒绝,”他语气很轻,“一开始并没有。”
“一开始没有?”
他突然站起身,铁链啷当响,其中一条沉重的链条砸到了她的膝盖上,她惊叫了一声。他从来没有用身高威胁过她,可现在明显就在这样做,高高地俯视着她。提灯的光从他眼里映射出来,显得诡谲怪异,瞳孔几乎是暗淡的黄色。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受到面具的阻拦,而是震颤着她的身子:“要想知道这块地盘的腐坏之事,你无需了解我存在的细节。窥探太多只会给你招致痛苦。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戴叶小姐,有些答案是你不愿意听的。”
她急促地吸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我全名的?”
“我长了耳朵,不是吗?还有大量无所事事的时间可以偷听谈话。这里的员工可喜欢聊新来的管理员还有他那既年轻又漂亮的女儿了。”
“你……你故意吓唬我。”就算他倾下身子,她也不愿后退一步,“我要是提问了,就非得听到答案不可,不管答案是什么样的。”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转移了视线,挪到了不远处床头水泥墙处,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链子是拴在床架的另一边,她在想他能够到多远的地方,他面壁而立,宽阔的肩线由于紧张而显得僵硬。
“我很……享受我们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他的声音如此之轻,克莉丝汀要很认真才能听见,“从我听见你唱歌的那一刻起,一股微息便涌动在我身体里,我本以为它早已死了。我会永远带着关于你声音的回忆走下去。”
他的话让她为之战栗,这听上去像是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又或是将要永远与世隔绝的某人说的话。
“我这辈子见过许多东西,克莉丝汀,我也做过许多事。可在这座石头监狱里,我的毁灭由我自己负责。你的毁灭,我是负不起责的。”
“毁、毁灭?”她重复道,伸手抓了抓衣领,像是在面临他话中的意味时,要保护自己似的,“我只想要个明白,埃里克。”
他转过身:“没有什么明白可言!”他的吼叫撞到墙壁上,再撞回到她身上,那惊人的力道,仿佛他用拳头砸了她一下,“只有由生到死,”他怒吼,迈开长步冲她走来,“只有强者狩猎弱者,富人主宰穷人,掌权者欺压无权者。如果你一无所有,那么你至始至终都是一无所有!”
她踉跄后退,伸手做出防卫状,但是他还在往前走,锁链蜿蜒拖在地上。有那么一刻,她在想自己够不够快,能从窗子逃出去,但她只是在房间里步步后退,而他则像个猫科捕食动物般,步步前进。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世界就是这样子,愚蠢的夜莺?”他低吼着,目光灼人,“只有残酷,只有评判,只有怨恨。只有恐惧和痛苦,在黑暗里,有时你会分不清谁是谁。”
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尽管他耸起的肩膀助长了他愤怒的样子,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她的背碰着了远处的墙,石头的冰冷沁到衣服下面,她知道自己的蓝眼睛肯定瞪得大大的,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埃里克在她头两边各支了一只手,手掌平贴在墙上,铁链从他腕上垂下,他身上有焦木,黑暗和潮湿的石头的味道。她能感觉到紧张的情绪在他高大瘦削的身体里一阵一阵地冲击他。
“好吧,”与其说她的话是话,倒不如说一声吐息,“行。”
沉默让她听得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她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他被关在这里,想完全弄明白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足以让他遭受到这般对待的事。如果他做过,如果这种囚/禁只是因为他犯罪的话,那她便可以放宽心过日子,不用受罪恶感的折磨。但是如果他没做过,那么她别无选择,只好给予他她所能提供的安慰。
他的手掌突然狠狠拍了下两边的墙壁,让她怕得叫了出来:“那么走吧,蠢姑娘!离开这里,忘记你见过我,忘记这里发生的事,忘记我告诉你的。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生命的话,那你必须走!”
她的思绪混乱地绕在了一起,他怎么这么突然地转变了对她的态度。是,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呢?他只告诉她了一些片段,现在,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意识到来这里也许就是个可怕的错误。
她还在犹豫不决时,他一只手放到了面具上,长长的手指覆盖在黑色面料的起伏上:“不要逼我,小夜莺,”他声音嘶哑地说,“非做不可的情况下,我是会下手的。”
他用他的脸来威胁。她恐惧地倒抽了一口气,他真的觉得自己光靠外表就足够把她吓走了,也许他认为他的面容,他的五官,真像自己想的那样吓人。
她闭上眼睛,生怕他揭开面具:“拜托了,”她乞求道,“拜托了,我、我会走的。”
“那就走吧!”他吼道。
她干哭了一声,从他的胳膊肘下面溜走了,冲向窗户,拎起裙子,膝盖抵着桌子爬上去,余光瞥见他苍白的手握成拳。埃里克砸着她刚刚所在的那部分石墙,他的肩膀在颤抖,头低着,像在经受莫大的痛苦。
——“只有恐惧和痛苦,在黑暗里,有时你会分不清谁是谁。”
不管他做过什么,她算什么人,能给出什么评判?在做更进一步思考之前,她的膝盖从桌上滑了下来,转过身面向他。
——“只有残酷。”
克莉丝汀以前见证过残酷。她见过没钱住安全地方,没钱买好的食物吃的人的下场。但是她也知道,她可能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所经历的事,也没见过他所谓的自己犯下的暴行。她的心在痛,看他那样子,无论他露不露脸,她都无法离开他。
她平复了呼吸,也鼓起了勇气,她走到他的身后,环抱住了他。
原作者的话:
这章会长一点,补偿大家等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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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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