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隙》杳默

17、生日

　　***
　　“我看我兄弟牙摔断了，少说也要五千！”

　　女孩怯生生地道：“沈棠姐姐，要不报警吧。”
　　“报警？报警我们也不怕你，我兄弟牙都断了！怕你什么。”
　　沈棠紧了紧拉着女孩儿的手：“没事，放心有我在。”
　　“要赔钱的话，沈棠姐姐你把手机借我，我打个电话去……”
　　“没事。”
　　说完，沈棠就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沈棠犹豫了一秒，然后才道：“喂，宏叔，我是沈致的女儿。”
　　沈致，是一个久远的名字，久远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听到它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重复念叨了一遍，似乎在记忆深处极力搜寻一般。
　　太久，没有人提及这个名字了。
　　“沈致……哦！大侄女！是大侄女啊！叔一时没想起来。”
　　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起来有些高兴。
　　“你怎么这个时候找叔啊，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想麻烦您点事。”
　　“你说。”
　　“我在老房区这片遇上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叔的人。”
　　“老房区？”
　　“对。距离您之前营生的地方挺近的。”
　　周围几个人听见沈棠和对面这么说话都有点懵，地上原本趴着的那个也爬了起来，他们一个个脸色有点变了，互相挤眉弄眼地似乎有点犯怵。
　　女孩儿离沈棠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听清电话里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什么。
　　“知道了，叔这就派人去看看。”
　　“好，谢谢叔。”
　　“大侄女怎么样啊，你哪里用得上叔的就说一声，你爸在的时候，他没少帮我，你这么些年也不联系我……”
　　沈棠默默地听着对面宏叔的话，需要时候就“嗯”了几声，沈棠知道，对面的人年纪也大了，正是唠叨的时候，也就默默地等着唠叨完。
　　“叔我挺好的，您也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那几个人还在，只不过蹲在墙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耷拉着头，见沈棠挂了电话，纷纷抬起头来。
　　“您是宏哥的亲戚？”之前被蒙小又扔出去，摔断了半颗牙的那个男人，怯生生地问道。
　　“等人来吧，你们到时候看看是赔钱还是怎么的。”沈棠淡淡的说道。
　　“别啊！您要是宏哥的亲戚，这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不等他说完，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穿着黑色背心，纹着大花臂的头头从巷子里快步走出来。
　　瞧见他，之前就没有气焰的几个人就像是失去气息的木偶堆在一起。
　　等人走近，蒙小又才看清，那人背后带着十好几个练家子，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怎么回事！”
　　“沈棠姐姐……”女孩儿似乎是有些怕了，贴得沈棠更近了些。
　　“没事，很快我们就回家了。”沈棠拍了怕女孩儿紧抓着自己的手，面不改色地道。

　　其实在沈棠打通电话的那一刻起事情就解决了。
　　而那个说是被蒙小又摔断牙的哥们只是在牙上贴了个黑纸，专门用来讹人的，他们被宏哥派去的人教育了一番，别说是讹钱了，还差不点被暴打一顿。要不是沈棠拦着，估计那几个人不进医院都不可能。
　　再后来，那些人原本是要送沈棠和蒙小又回家的，但是看到蒙小又手上的蛋糕，他们说什么也要带她们两个人去吃饭，说是：“宏哥的侄女过生日，兄弟们知道了没有表示，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就带她们两个去吃饭了。
　　那顿饭，她们都喝了酒。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有些醉了的沈棠被女孩儿拖到浴室里洗澡，温热的水流到身上，似乎加速了酒精的作用。
　　沈棠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那一张殷红诱人的嘴就像是伊甸园里那一颗带着魔力的苹果。
　　沈棠不清醒，却还是记得不能越界。
　　她将女孩儿推出浴室，自己坐在马桶盖上，之后发生了什么，沈棠便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女孩儿伏在自己的身上，热烈且深入地亲吻自己，自己忘情的回吻、缠绵。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棠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子也收拾干净了，但女孩儿走了，留了一张字条，说去上学。
　　沈棠看着那张字条，想到那个梦，突然很害怕，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妄图玷污天使的恶魔！
　　她再不能坦然面对女孩儿了。
　　沈棠有时候庆幸自己酒量不好，因为是一个出去应酬时拒绝喝酒的很好理由；有时候又懊恼自己酒量不好，就像是那一天，沈棠一直都不知道，她和女孩儿之间发生了什么。
　　***

　　蒙小又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沈棠没有走，她默默地收拾起蒙小又的屋子，从地上的垃圾开始，再到冰箱里变质的食物，一切打扫好的时候正好到了午夜十二点，日期从2019年6月4日跳到了6月5日。
　　“叮——”
　　沈棠收到了信息，打开是乔以诺发来的：生日快乐。
　　沈棠回复的信息上写着：谢谢！晚上的蛋糕很好吃。
　　乔以诺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沈棠背好包包要走，这个时候蒙小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饿了，陪我出去吃点东西。”
　　沈棠看着蒙小又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们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虽说过了午夜，路上还是车来车往。
　　远处服务员在调制咖啡，发出细碎的声响。
　　面前那杯冰美式的玻璃外壁上挂着一层水珠，有的水珠滑了下去，在木质桌面上留下一滩水渍。
　　“你不吃点什么吗？”沈棠问道。
　　蒙小又没说话，只是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地敲着杯子外壁，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她原本秀美的眉眼间覆上了一层阴影。
　　沈棠与蒙小又两个人再次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换了店员，也换了音乐，那首熟悉的西班牙情歌《Historia De Un Amor》竟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听着这首音乐，沈棠想起了那个夜晚，第一次在巷子里捡到蒙小又的那个夜晚。
　　蒙小又轻轻摇晃起玻璃杯，杯子里的冰块碰撞到一起，里面的咖啡浸泡着冰块，更像是一种侵略。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沈棠道。
　　蒙小又停下动作，看着沈棠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样：“你不是说去结婚吗？怎么会在北京？”
　　“没有。”
　　“没有结吗。”蒙小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烦心。
　　“嗯……”
　　“为什么。”
　　“不合适。”
　　蒙小又喝了一口冰美式，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为什么会来北京。”
　　“不为什么啊，就是想来。”
　　“是因为那个人吧，他在北京，你就来了。”蒙小又说着，表情看不出喜怒，但是沈棠总觉得她有些落寞。
　　“什么？”
　　“回家吧！”蒙小又突然起身，那首情歌正好播完。
　　“你不吃点什么吗？”
　　蒙小又快步，已经走出了快餐店，沈棠跟在她身后，跟了一会儿，蒙小又说道：“你跟着我干吗？”
　　这个时候，沈棠才突然意识到，蒙小又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把她捡回家的那个像是天使一般的女孩儿了。
　　自己该明白，并且正视。
　　“那我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凌晨一点半，比想象中要早一点，冰箱里有程羡依给她留的晚饭。
　　沈棠洗了个澡，回到卧室，看到程羡依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副画。
　　沈棠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叹程羡依绘画神速，但确实应该感叹程羡依画作的张力。

　　她画了那个夜晚，守护自己的精灵让自己心动的那个夜晚。

　　***
　　从小到大，一直纠缠沈棠的噩梦有很多，比如那座建造在泥潭尽头的孤儿院，比如孤儿院里那个犹如命运般一次又一次带给她残酷记忆的守门老头，比如，那部红色的老式电话……
　　还记得那时沈棠带蒙小又回家的第一个夜晚。
　　每年的那个夜晚都十分漫长，那一年因为女孩儿的到来，让漫长的夜变成了过往时光里的拯救。
　　沈棠的噩梦里一直都有一部红色老式电话，只要那部电话响起，沈棠就会发疯。
　　因为那部电话的铃声代表着索命的魔咒，每响一下就把会沈棠拖入深渊一步。
　　梦境里的深渊有什么呢。
　　沈棠会说，那里有恐惧、有孤独，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最令她害怕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藏在恐惧孤独背后的温暖。
　　她曾经拥有过，却再也无法触碰到的，来自父亲母亲疼爱的温暖。
　　梦到过世的父母不好吗？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极好的，但是对于沈棠来说，无异于将她推入深海一般，是一种极刑。
　　那一夜，女孩儿睡在沈棠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女孩儿浴后的香气中，入了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幸福，梦里，沈棠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童年的家，她久违的见到了父亲——那个记忆里帅气、魄力逼人的男人。
　　父亲给她做了一大桌菜，她坐在饭桌上，看到父亲身边坐着一个她不熟悉却知道是母亲的美丽女人。
　　母亲看着她笑，父亲揽着母亲在说悄悄话。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明亮了。
　　她很开心，是那种直达心底的、幸福。

　　毫无预兆地，电话铃声响了，顷刻间，风云变幻，美梦倾塌，父母离她越来越远，她拼了命去靠近却被更快的拉近无边的黑暗里。
　　“别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与铃声混在一起。
　　沈棠的眼前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出声，铃声却一时不停地响着。
　　她拼命的逃跑，哭着喊着，试图躲过那个铃声。
　　可是没有丝毫用处。
　　直到一双手抱住了她。
　　沈棠醒了，看见女孩儿近在咫尺的脸，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沈棠双手盖在脸上，痛哭起来。
　　女孩儿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与心疼。

　　“沈棠姐姐，你做噩梦了吗？”
　　“别哭了，我给你唱歌吧，你听着我的歌，就不会做噩梦了……”
　　女孩儿就这样抱着沈棠，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哼了一夜的歌。
　　从那时起，那个声音就是沈棠的天籁，是能够驱散她心中所有阴霾的魔法。
　　***

　　沈棠摸了摸画里的精灵，她是那样的渺小，也是那样的明亮，她带给沈棠的绝对不只是那夜的拯救，还有某种救赎，灵魂上的，思想上的。
　　沈棠将画挂在了床对面的墙壁上。
　　沈棠看着，觉得因为这幅画，房间的也变得温柔与温暖很多。
　　将要睡下的时候，沈棠收到了短信：明天十点，开剧本会议。
　　回道：知道了，还是中青路199号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