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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业城篇番外:清极不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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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说。
医者仁心。
凌寒望向度城漫天的祈愿明灯,心下默然。
经年大梦,总有要醒过来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他此刻还好不好。
“呵……”想到此节,自己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怎么会好。
苏晓死了,秦知疯了,数年来他一人支撑卿临台,上有若水施威,下有百家挑衅,都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
而他又是那样一个重情的人。
“朔风……”心中想着,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念了出来。
……
与他第一次相见,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年冬天,度城落满细雪的时节,爷爷带着她来到卿临,给当时的家主夫人看病。
爷爷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大夫,还记得他宽厚布满皱纹的大手牵着她赌气一般不断扭来扭去的小手,慎重的嘱咐她。
那天她本来就很不开心,爹娘带着弟弟出去置办年货,而她非得跟着爷爷来这个连话都不能大声讲的地方。
“寒儿,听话些,在此处切记不要乱走乱跑,也不要乱说乱看,别人给你的点心和糖都不许吃,要吃回去爷爷给你买。”
爷爷被卿临台的侍女请进屋子里,林寒撅着嘴委委屈屈的站在解意轩外的院子中,看着雪在梅花枝桠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鼻尖冒出一点一点雾气,冻的手脚冰凉。
“啪!”
一个小雪球砸在她的脑袋上,林寒回头。
假山上冒出一个脑袋,冲着她做鬼脸,不一会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寒皱了皱眉,扭头搓一搓自己冻僵了的手,没有理会。
“啪!”又一个雪球落在了她发间。
六七岁的男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几个雪球就让她吃痛的泛起了泪花。
心下微恼,她三两步转到假山后,看清了那个偷袭她的人。
秦朔风正翘着腿坐在假山上,一袭天青色的狐裘披风,几缕天青色的发带飘扬,竟还一脸计谋得逞的眉开眼笑。
那么高的假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没有多话,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身后的人却笑得更开心,从假山上倏的站起来往下跳。
“咚”一声,稳稳的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扬外袍,恶狠狠的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想过此路,衣服脱下来!”
果然流氓还是得从小抓起。
那时毛还没长齐的秦朔风大声念完开场白,不由分说就去扯林寒雪色的斗篷,她身量小,站起来还没到他肩膀,哪里抢的过他,几下争执间被他抢了斗篷推倒在地。
一时又冷又痛,冰雪濡湿了鞋袜,憋了好半天的委屈,又被几次三番的戏弄,林寒坐在地上非常没出息的哭出了声。
“哎???咦???!我逗你玩儿的,你你你你别哭啊我去!”
“衣服还你不就好了嘛!你、你别哭了行不?”
“我、我的衣服也给你行不行?”
“要不,你哭小声点?让人听见了小爷我的一世英名……”
六七岁的秦朔风仗着家人宠爱,在卿临台为祸四方调皮的连狗都嫌。
林寒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记忆中有侍女安抚的声音,有秦朔风不知所措无处安放的小手,还有透过爷爷带着药草香的肩膀看到的灼灼红梅,那样一星星一簇簇,绽放在雪地里甚是好看。
“夫人再难生育……看来那个私生的孩子是要入嗣了……”爷爷皱着眉头和父亲母亲交谈。
“此等仙门隐秘,我怕……哎……是祸躲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
那时爷爷说的那些话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她不懂,也不想懂。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可惜还是知道的太晚。
秦家老家主病逝,对外宣称是正房嫡出的独子秦知继位。
起先,仙门反对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之后,所有知情者要么身死,要么闭口不谈。
灼灼火光间,她站在河对岸的街上,茫然的望着自家起火的房子,手中的糖人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阿爹、阿娘、爷爷和弟弟,全都葬身火海。
她本该冲进去,但她没有。
不是她聪明的意识到这是有人灭口,而是当时的她被吓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以至于多年以后,凌寒每每被梦中的火光惊醒,靠在床榻上都不免怀疑。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秦家做事竟如此粗心大意,留了活口没能斩草除根也不知么?
还是……仙门秦氏,杀人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你会留心到底踩死了几只蚂蚁么?
心中的恨意如藤蔓般疯长,覆满了整颗心。
从那天起,她成了凌寒,浑身脏兮兮的流落街头,故意弄乱了头发抹脏了脸,几次躲过卖姑娘入青楼的人贩子,最后被一位好心的江湖郎中发现,这位年近半百的医者收留了她。
她女扮男装,每天帮着洗拣药材,熬水煎药,从前帮着爷爷做惯了的事情,她做的更加熟练,每天背医书,尝药草,识药性到深夜,与师父一同济世,她的医术,一时也有了点名气。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像一个真正的复仇者一般坚忍。
她越来越沉默,不露声色,安静的像园中的一棵树。
“虽有医者术,但无医者心。”师父有时也会望着她研药的背影摇头叹息。
“你这孩子,到底是可惜了……”
可惜?凌寒自嘲一笑。
这世上可惜的事,又岂止是太多。
没几年,师父故去,她只身一人打点行装回到度城。
卿临台何等威仪百家臣服。
她悄然落脚,有时在街上义诊,有时在花楼,专为那里的姑娘瞧病。
然不收分文。
度城人人都说她是一位妙手仁心的医者。
看,一颗心究竟怎样,不过是由着他人凭道。
花月楼,花月相辉。
她进出那里的次数不少,早早和那儿的姑娘混成了姐妹,听说了不少秦知的事。
哪有什么偶然,都是必然罢了。
“看呐……那个就是秦知和秦朔风……”
凌寒挑眉,被牡丹一路拉着出了厢房去凑热闹,牡丹指着楼底下两个天青色的身影兴冲冲的道。
“喏那个,那个是秦知。秦家家主出手可阔绰了……”
玉冠束发,眉目冷冽。
秦知。
凌寒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恨意在心头悄然翻滚涌动,淬毒滴血。
多年来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仇人是何模样。
他的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彻骨寒凉。
一旁的姑娘们还在叽叽喳喳。
“喏,再看那个,他小叔叔,秦朔风。他呀,出手更阔绰……”
“对呀对呀,上次来他还送了胭脂姐姐一对翠玉耳环呢吧?”
“翠玉耳环有什么!我头上的东珠簪子也是他……”
花娘们争风吃醋,吵吵嚷嚷间,秦朔风施施然摇着扇子,眉开眼笑,天青色的发带微扬。
凌寒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正要往回走,却被身后的牡丹推来挤去,一个不稳直直的摔落廊下。
落下去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牡丹吓得花容失色的脸。
一闪而过的念头是……
牡丹你大爷的。
和千万不要脸先着地啊……
却并没有预想到的疼痛,她被一个人稳稳的接住了。
看来姑娘们私藏的画本子也不都是胡编乱造欺骗整日里闲得发慌的女人。
抬眼是秦朔风微微含笑的眼。
却在下一秒就说出了让她想胖揍他的话。
秦朔风抱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一脸笑盈盈对着惊呆了的老鸨妈妈欣喜道:“相逢即是有缘,今夜就这个姑娘伺候吧!”
凌寒:“……”
画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
老鸨妈妈反应过来,忙道:“哎呦喂!秦公子别为难婆子我了,这位姑娘……不接客的。”
秦朔风挑眉似是不信,“哦?楼里还有不接客的姑娘了?”
老鸨妈妈道:“不是,这位不是我们楼里的!我这有几个姑娘身子不好,她是暂住这里的大夫,帮着瞧病的!”
“女医?!”秦朔风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怀里的姑娘,旋即又笑,“不可能吧,妈妈你别糊弄我了,这么大点的丫头,能行医治病?别把人药死不错了~你别不是舍不得好姑娘驴我呢?”
一低头却对上凌寒越来越冷的目光。
再看边上的老鸨急的要磨破嘴皮子,手上的姑娘却不声不响冷静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知为何,秦朔风的额上陡然冒出两滴汗。
“不会……你真是……?”
疑问在凌寒波澜不惊的脸上得到了解答。
忙不迭将她放了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在下唐突了……”
凌寒理了理衣裳,行完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总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惹毛她。
原来不是没有了七情六欲,只是习惯了隐藏和忍耐。
此间再见,只记得那双稳稳接住她的手臂和他总是脉脉含笑着的眼睛。
这之后几乎每一天,她都会遇到他。
有时,他会绕在她身边。
“凌姑娘年岁几何?行医多久?家住何方?”
默默研药的凌寒撇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有时,她一开房门就看见他喜笑颜开的脸。
“凌姑娘,这个簪子超配你的哎——”
“凌姑娘,你房里怎么有股冷梅花香的气味?”
正在翻书的凌寒抬头,“秦公子,你挡着我的光了。”
更有时,他会趴在她暂居的房中,死皮赖脸的抱住她的床柱子不撒手。
“相逢即是有缘,凌姑娘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凌寒看了他半晌,默默抱起房中的衾被推开了隔壁花魁牡丹的房门。
“凌姑娘?”
“凌姑娘——”
“凌姑娘~~~”
仿佛不知疲倦,但偶尔也会听见他靠着柱子颓然向小厮开口抱怨。
“这姑娘也太记仇了吧……啧啧啧,冷若冰霜,小爷我都快扛不住了,真真是人如其名啊!来来来,手炉里赶紧加块炭……”
然一回头看见端着药盘路过的凌寒,大声的接口道:“但是——!爷喜欢——!”
登徒子。
凌寒心中暗骂。
越是冷淡,越是不理睬,这个人就仿佛越是起劲,因他是花楼的常客,虽心下里嫌他聒噪,但到底不好开口赶客。
牡丹:“看他这样子,怕是瞧上你了……”
凌寒垂下眼帘,淡淡的阴影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
牡丹见她神色,倒了盏热茶。
“卿临台不好得罪,我可劝你,若是无意,趁早……”
凌寒抬头,看向牡丹叹了口气,拈了一枚果脯含在口中。
牡丹又笑。
“你素来沉稳,我虚长你几岁却总也猜不透你的心事,以为你定是不肯的,左右还是福气好,相中你的是秦朔风而不是那位家主大人,他若肯疼惜你,也自是一段良缘,只不过……”
牡丹叹息。
“此人素来风流成性,我怕他若只是一时兴起招惹于你……”
凌寒支起身子。
“牡丹姐姐……”
牡丹眼中似有泪光,自嘲一笑。
“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说来本不该与我等混迹于此,你到底……与我们是不同的,姐姐只怕到头来会害了你。”
凌寒看着花月楼容颜尚且姣好的花魁,望向窗下人流如织的街市。
“这世上谁又比谁轻贱?都只不过一条命罢了。”
是啊,都只不过一条命罢了。
芸芸众生,孑然一人,然她的心底里从未忘却的,每每痛到噬魂腐骨的毒,无药可医。
“凌姑娘今日怎么答应在下的邀约?秦某实在是受宠若惊。”
走在卿临台解意轩的梅花林中,秦朔风笑的开心。
凌寒雪白的披风上落了几点血色的朱砂梅,灼灼花海间映出她眉目艳丽如画。
“卿临台解意轩的梅园我向往已久,等闲哪能一观。”凌寒望向他,没有笑。
“看来我贿赂姑娘们的东西也不算白费~”秦朔风道。
“原来是你。”凌寒侧头。
“齐双、翠枝她们也不知收了你多少好处孝敬,没日没夜的说你的好话。”
“哦?是嘛?!”秦朔风惊喜的一拍手。
“我就说没有银子搞不定的事!”
“可是……我有一事疑惑。”凌寒的黑发在灼灼红梅间飞扬。
“凌姑娘请说。”秦朔风靠的更近了些。
凌寒手冻的微凉。
“以秦公子家世才貌,想要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垂手可得,为何……”凌寒眨了眨眼睛,没有说下去。
秦朔风望向她,含笑不语。
半晌,笑盈盈开口:“是啊,以本公子的才貌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该是垂手可得,那为何……?”
他一边说一边缓步靠近她。
凌寒不动声色的后退,却被抵在了梅花树蜿蜒的枝桠上。
秦朔风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微眯着眼睛笑着继续道:“那为何凌姑娘你偏就如此冷若冰霜避之唯恐不及?”
凌寒抬眼。
“我对谁都那样,没有针对公子的意思。”吸入带着花香的冷气,凌寒再道:“想来是花月楼的姑娘们都太喜欢你了,才有这样的错觉吧。”
“哦?”秦朔风又笑了,“那凌姑娘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纠缠你?”
凌寒拂开肩头落花,冷冷道:“我知道啊。”
秦朔风:“?”
凌寒认真的,一字一句的答道:“因为我医术不精,没把人药死就不错了,况且我人如其名冷若冰霜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完冲秦朔风悄然一笑,自顾自往梅园深处走去。
秦朔风:“哎?不是的凌姑娘,不是……你听我解释……”
三两步追上她,握住了凌寒清瘦的手腕。
寒风轻扬起他天青色的发带和她雪色的斗篷,秦朔风手中的朱砂梅轻轻落在了凌寒的鬓边。
“因为……”
秦朔风脉脉含笑,眉目温情。
“我一看姑娘就觉着眼熟,香梅雪海,一见如故。”
……
“他真的那么说?”牡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凌寒的耳根早已是绯红一片。
“这也太老套了吧?和搭讪用的那句‘姑娘你看着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有什么区别?”情场老手花魁牡丹的吐槽之声不绝于耳。
凌寒端起药碗扭头就要走。
“眼熟的好妹妹你别恼呀……”
背后牡丹的嬉笑戏谑之声渺渺飘在耳畔,一颗被仇恨填满的心,却有朱砂梅似的灼灼暖意,一星星,一簇簇,莫名开满心头。
“我侄媳妇儿身体微恙,你给看看吧~”秦朔风趴在廊下百无聊赖的看着凌寒晒药。
“度城有能者不知几多,何故寻我。”凌寒翻弄药材的手稍有一刻停顿。
“我想你搬来卿临台住嘛,这样就能时时见你啦~免得我日日进出花月楼寻你,都被人笑话死了。”
秦朔风从廊上翻跃而下,落在凌寒身边。
“若为着这个缘由。不去。”
凌寒抱着药篓正欲往房中去,秦朔风即刻跨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去呗~”
“不去。”
秦朔风抚额,“好吧,老实告诉你吧,近日度城情势紧张,多少眼睛盯着卿临台呢,城中医者,我只信的过你。”
凌寒抱着药篓的手收的更紧。
“你凭什么……说信我?”凌寒仰头定定望着面前眉目清俊的男子。
挡路的泼皮无赖笑了。
“想信你,自然就信了。”
……
当凌寒一身男装立于卿临台百丈高台之上,仍觉恍惚。
她根本无意卿临的日与月。
她只在意仇人的心。
可如果害怕,停下来就好。
她这样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却还是稳不住。
水月轩的镜花摇曳不休,透过满院子的光斑见到秦知的时候,离的那么近,近到她甚至可以看见他颈间的脉络和缓缓流动的血液。
帷幔中的女人怀有身孕,几无一搏之力。
天赐良机。
只要拔簪一刺,便大仇得报,眼中的恨意也能从此熄灭吧?
可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她梦中的火光,家人的哭喊和隔岸的小桥,潜心多年,却只换来他一死?
死。
原是最容易的了。
她望着榻上那个温和柔弱的女子,仇恨的毒慢慢渗入眼帘。
……
“你肯来真是太好了。”秦朔风站在北辰星馆里笑意盈盈,“你就住这里,与我在一处。”
“……为何?”凌寒推开北辰星馆的一隅房门。
“仙门聚首礼嘛,别的地儿都许给人家了,你住这最好不过了。”
“最要紧的是你住这离我最近哈哈~”
“……”
至此,开始在卿临台上小心服侍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几次想以碎骨子入药。
都没能说服自己。
医者有医者之道,即便是报仇,也不该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我大侄子要当爹啦,极好,就等侄媳妇儿赶紧生个胖娃娃哈哈~”
“缺啥少啥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侄媳妇儿和侄孙子就拜托你啦~”
入耳回响的,竟都是他的话。
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斥责她,都阻拦她。
凌寒握着药材颓然靠在炉火边,听着药罐里黑稠苦涩的汤汁翻滚,突然厌恶起自己。
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抬眼望向院子里摇着纸扇春风入眼的他,无声苦笑。
秦朔风。
我不如你多了。
真的。
……
至此,本该日日如常。
却结识了偏院之中的聂芸娘。
“听闻秦大人中意北辰星馆住着的医者,早前一见竟还以为是个男子呢,倒唬了妾身一跳。”
凌寒婉拒了那女子笑着使人递来的茶水果子。
“夫人有话直言。”
“哦?”聂芸娘以手撑头,拈起一片樱桃煎笑了。
“凌姑娘爽快,芸娘也便不瞒你,我若想要家主夫人腹中之子,你待如何?”
言罢,聂芸娘轻拍了拍手,后头几个红衣的小丫鬟拿着财宝钱箔施施然迎了上来。
凌寒望向面前巧笑的女子。
“不如何,只能是辜负夫人美意了。”
说罢起身便要离去,却被几个小厮拦住去路。
“凌姑娘莫不是觉得拒绝了我还能踏出此地么?”
“还是……”
“觉得秦朔风一定护的住你?”
凌寒微微侧身。
“是又如何?”
“你——!”聂芸娘怒起。
“拿下!”
小厮们即刻自四面而来将她围住,其中一人正要落手去捉她的手腕,却被一道横冲出来的气割伤。
秦朔风摇着纸扇从月洞门后缓缓走出,眉眼弯弯。
“我说呢,好容易带了铺子里的冰酥酪回来,秦某在北辰星馆左等右等都不见影子,原是被芸娘子劫了人。”
聂芸娘一愣,慌忙施礼。
“秦大人误会……”
秦朔风却未等她说完,径直走向凌寒,一抬手揽住了她。
“还不走呀,酥酪都要化啦……”
春风入眼,霜雪骤融。
……
仙门聚首,度城秦氏家主夫人被掳,百家震怒,伐聂之征至此始。
秦军一路往北铲除聂家势力,赴凤羽城前夕,原本都忙的脚不着地的秦朔风却快马一身戎装连夜回到北辰星馆。
“都忙成这样,何故回来?”凌寒坐在屋檐下望向天间的北辰星。
“你看着冷情,其实心再软不过了,明日大战,我怕我不回来,你担心怎么办?”
虽然事先已知是局,但刀剑无眼,忧心有忡。
她看向身侧笑着的他,一身戎装的样子,也很好看。
“你为何不说话呀?我特地跑回来,你好歹给个面子感动一下嘛。”
秦朔风还是一脸笑意盈盈,像个等着被表扬的孩子。
凌寒轻叹,结下腰间一枚砂色的香囊递予他。
“唉?!定情信物?!”
“香囊之内,七伤丸十余,希望你用不上。”
“不管,就是定情信物,你放心,我舍不得用,也定用不上。”
凌寒侧身望向天边北辰,再望向面前的少年郎。
“一路康泰,永岁吉安。”
……
伐聂之征大胜,凤羽屠城,百世卿临。
那女人却只能躺在重重帷幔中,气息微弱似游丝。
她没有出手,竟也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她忍不住拿话激她,望她保重,盼她平安,却也知回天无力。
过慧易夭,过刚易折。
这样浅显的道理,聪敏如她,岂能不知。
悄然留下了房中的那封信。
也许不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可苏晓。
清醒的痛。
你的痛。
就是他的痛。
……
是夜,她看着秦知一骑快马追去业城,心中不知悲喜。
卿临台微雨,北辰星馆里的少年郎对这一切惘然不知。
“这般,劳你多费心。”
秦朔风在亭子里灌下一坛子榴花红。
凌寒靠在美人榻上,望着他,也饮下一盏。
“你……”秦朔风喉头微动。
檐下滴滴答答的细雨中,凌寒解了雪色的斗篷,松了领口,一头青丝曳地。
待秦朔风欺身上来,她已恍惚的记不起今夕何年。
她也自知有违礼法,但这样的赤诚,除了她自己,她根本无以为报。
睁眼时已被抱回了北辰星馆的主卧,一番梳洗打扮,家主夫人禁足的手令已下。
心软?
聪敏如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水月仙馆里的女人骤然丧母,失子。
忧思郁结寿数难长,即使拼尽一身医术也保她不过两年。
她向凌寒问药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给了。
这样的苏晓,于这世上多活一刻,都是苦楚。
这样的慷慨,于凌寒而言,也是她此生最后的医者仁心。
聂芸娘听闻凤羽之城,发疯般的逃出别院,一把火烧了水月仙馆中所有的镜花与风铃。
火起那日红霞漫天,度城不夜。
河畔被焚毁的木屋,隔岸的小桥,生长在凌寒眼中多年的灼灼恨意陡然熄灭,却只剩更多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十年心事苦,惟为复恩仇。两意既已尽,碧山吾白头。
只是静静坐在北辰星馆,等那个少年郎。
秦朔风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愤怒与悔恨。
“那封信,害死她的那封信!与你药方上的字迹别无二致!我……”
凌寒手中是半截枯萎的镜花,她把玩了许久,漠然抬头。
“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你解释!!!”
秦朔风近乎粗暴扯过她进前,可想要撕碎的也仅仅是她永远淡漠的表情。
“是我。”她的声音清冷似冬雪,丝毫没有给他机会。
“……为何?”
他就那样定定望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后悔与愧疚,都没能成功。
他眼中的光消散了。
他将她反绑交给亲信侍卫。
“送她出城,从此不允踏进度城一步。”
凌寒离开的那天,最后一次回望卿临,那个少年郎站在极远处,于百丈高台之上遥遥望向她,脸上再也没有了笑意。
那便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
……
凌寒望向度城中的千盏明灯,借着月色饮下一盏又一盏榴花红。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首诗真好。
有他和她的名字。
祈愿明灯漫天,醉倒的女子于梦中还揉搓着半截干枯的枝桠,自那天他将它别在她鬓边,它就再也没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