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医》灼暮

9、晴城风波

　　南依踮起脚尖，乌黑的长发泼洒下来，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她感觉这里清新潮湿的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茶香，这股香气在被吸入后慢慢升上大脑之中，让人精神抖擞。
　　白井背着一个与青谷的灵箱别无二致的木箱，站在南依的后面，面带微笑，他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这个女孩，然后将目光投向山下，那里坐落着一座城池，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的道路最终在这里汇聚，就像河流涌入大海一般，无数的马车与行人顺着四通八达的道路来来往往，凸显出这里的繁荣。
　　白井悄无声息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无形的力量快速的弥漫、延伸，最终笼罩了整个晴城，这是白井的习惯，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他总要先确认周围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片刻之后，他便感知到了城中有不少的灵师，而且还有较为模糊的一些存在，这些都是在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的灵师们。白井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些没有隐藏气息的灵师们大多都应该隶属于灵塔，在灵师之中，灵塔便意味着靠山，这使得灵塔的灵师们在遇见其他灵师时有恃无恐，可以肆意地表现自己的地位，而那些隐藏了气息的灵师自然就是自由的灵师们了，他们一般都会为了不和灵塔起正面冲突而收起自己的锋芒。
　　晴城本来就是极其繁荣的城市，灵塔也经常会派人来此进行巡视与采购，会有灵塔的灵师在很正常，白井与南依经常来这里采购茶叶，对此也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何，这一次，白井有种无可言明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安。
　　城内的繁荣超乎人的想象，要是青谷在这里，一定会惊叹这里的繁荣程度比起渊檀来也不遑多让，街道上熙熙攘攘，街边的大小店铺大多数都是卖茶叶的，还有从各地交易来的商品掺杂其中，人们的吆喝声和谈笑声充斥着整座城市，与这里比起来，言竹城冷清的就像是穷乡僻壤一样。
　　白井一进城就找了个茶楼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打听现在的灵塔的近况，而南依则独自在城中寻找符合自己要求的好茶叶。因为要向世人隐瞒“猎灵”事件的真相，白井他们三个并未被通缉，这也使白井他们的行动方便了许多，但是在灵塔的内部，他们三人仍被列为最危险的叛逆者，因此三人的出行都十分小心谨慎，时时在观察周围的情况，而南依与白井分头行动其实也是以防南依的身份暴露。
　　白井端着他的茶杯，在茶楼里兜兜转转想打听到什么信息，忽然，一张桌子上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诶，你们发现了没有，近几天来，好像灵塔的灵师们多起来了。”其中一人这么说着。
　　“难道不是为了给灵塔里的那些大人们护送茶叶吗？那些灵师不都是干这个的吗？”另外一个人说。
　　第一个人马上反驳：“怎么可能，就为了护送茶叶就派出这么多人，你是觉得灵塔的高层都跟你一样没脑子么？”
　　随即，他摆出一副神秘的模样，勾勾手招呼这些人向他这里围得紧些，好像生怕他的话泄露出去，不过既然都已经跟这帮整日混迹市井、散播流言的人说了，他这样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白井斜了斜眼，丧失了听下去的兴趣，他想转身离开，但是那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可是听说啊，他们是为了抓捕一个很重要的嫌犯才派了这么多人来这里的，听说他们追那个人都已经好几年了，今天也是得知那个人回来这里才派遣重兵的！”
　　白井心中一震，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心中无数念头飞过。他强作镇定，压了些钱在茶杯底下，自己警惕的望了望四周，低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无论那个嫌犯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灵塔派兵到这里来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这一点他在之前探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怀疑，但是他却还是放松了警惕，就这么无所顾忌的来到了这里。
　　灵塔的内部人员是知道自己的容貌的，假如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的话，鉴于自己的特殊身份，他们会不会改变决定先来对付自己？答案是肯定的。在血灵者之前，一切其它行动都应该被立刻终止，然后所有的人员都会被抽调来围捕血灵者，这是灵塔的基本准则之一，白井是知道的。
　　但是现在怎么办？如果就这么躲起来，或者不为人知的离开这里的话，他能做到，但假如灵塔的人和那个不知名的嫌犯冲突起来的话，南依会不会被卷入到他们的战斗中去？白井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是他又害怕如果自己已经被灵塔的人注意到的话，就这么去找南依会不会让南依的身份暴露？
　　白井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爆炸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座城市目前还是保持着热闹繁华的表面，可是白井知道，暴风雨，马上就要降临到这平静的海面上了。

　　南依对于现在危急的状况一无所知，她正在繁华的街道上闲逛。看到有高品质的茶便上前与商人问价，偶尔看到街边有卖些女孩子喜欢用的小首饰一类的也会感兴趣得上前瞧一瞧。女孩子都是喜欢逛街的，南依也不例外，尤其是难得到这样的大城市来，能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有一家店铺中剩余不多的茶叶吸引了南依的注意，她凑过去低头仔细观察这茶叶，乌润的色泽，叶片之上冒出朵朵峰苗，叶质看起来及其细嫩，蓬松堆放的茶叶看起来极为纯粹，没有混杂着梗与杂质，是品质很高的红茶了。南依喜出望外，喊出这里的店主想询问茶叶价格如何，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老板这一堆茶叶我都要了。”
　　南依听到这话，极为不满，她转头和这个要和她抢茶叶的人理论，但是当她看到面前这个人时，她心里猛地打了个寒颤。面前的这个人背着一个大木箱，淡漠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南依。一瞬间，看不见的威压涌向了南依，南依看着他冰冷、漠然的眼神，感觉好像空气都凝固住了，她拼命的想要呼喊，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样的气息南依非常的熟悉，但是青谷和白井绝不会向她施加如此大的威压，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南依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瑟瑟发抖着。
　　这时从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了这个男人的肩膀，威压瞬间就被解除了。南依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跌坐在了地上，汗水疯狂的涌出，南依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
　　她抬头来，惊讶的发现，就在刚才还在压制着她的男人，现在竟然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按住了，动弹不得。出手救下了南依的这个人这个身子都在一件宽大的黑袍的笼罩之下，只有那只手伸了出来。而这个男人面色惊恐的看着黑袍人的脸，身体竟然还在微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把手收回了袍子中，转头瞥了一眼坐在地上委顿的南依，随即又没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这个男人似乎很久才从刚才的状态之中挣扎而出，在没有理会那堆茶叶，也匆匆离开了，只留南依一人愣在原地。南依的脑海中，那个黑袍人的模样久久不能散去，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暗红色的眼睛。

　　而就在南依他们离开的当天，也就是杨子盈告辞了之后，青谷便离开了青霖茶楼，来到了言竹城内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内。
　　不知是因为坐落在言竹城的城市的角落里，还是因为它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颓唐不堪的糟老头子，这家酒馆的生意很是惨淡，基本没什么人来的样子。它的主人平时就只是趴在酒台后，只有死气沉沉的眼睛漫无目的的转动，一副已然对生活没有什么念想就只等着去死的模样。
　　看到他这个样子后，恐怕就是来到这个酒馆的人也会被他给吓跑吧。
　　青谷是这么想的。
　　这个老头抬起头，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青谷，无奈地叹口气，仿佛对这个唯一的客人表达自己的不满。
　　青谷踏进这家酒馆，非常熟络的坐在酒台的前面，对着老头子说：“你这里就没有人会来，我来到你这里捧场，你应该开心才对。”
　　老头子没好气的说：“捧场？这座城里我最不希望来的客人就是你！我都已经隐藏了身份，放弃继续作灵师，甘心藏身在这里准备好好过完我的余生。没想到竟然还有灵影族的人会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把我多年苦心经营的计划都打乱了。”
　　青谷没理会他：“我可是客人啊，你作为酒馆老板不仅赶紧给客人上酒，还对唯一的客人恶言相向，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头子说：“做生意？你一个不喝酒只喝茶的人来我这装什么客人，不好好看着你的茶馆，跑我这来干什么？”
　　这位看起来十分邋遢的老爷子，名字叫做束韵舟，其真实身份是一个灵影人，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也与青谷他们一样，是经历过战场的人，只是在他老了之后，他开始厌弃自己作为灵师而不得不面对的战场，于是放弃了灵师的身份，隐姓埋名来到这里归隐。因为多年不再操控灵神，他的精神力严重衰退，最终甚至到了和一般人无异的程度。
　　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白井才没能发现他的存在，而青谷能够找到他，则是因为两人都拥有着灵影的血统，通过血脉的异动，才让两人结识的。
　　“我有红影的消息了。”青谷说。
　　“哦？是吗？那恭喜你了。你多年的心愿终于完成了。”束韵舟用手支着脸，无精打采的回应，“但是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青谷说：“在找到红影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局了，在这里我失去了太多，我现在只想守护住自己最后的安宁，想像你一样，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和红影一起安稳的生活下去。”
　　束韵舟听到这话，罕见的认真起来了一些，他挺直身子，面色郑重的说：“恐怕，这会有些难的，这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但你不是成功了吗？你不是成功地离开了灵塔的视野，伪装成了一个普通人活下去了吗？”
　　“不，不是，”束韵舟为难地挠了挠头，“我和你不一样……”
　　“那么，”青谷平静的说着，“是因为我是影王，对吧？”
　　束韵舟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内心瞬间翻涌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青谷的脸，青谷的面色如常，平淡得相视神经中的水一般，眼神平静的看向束韵舟。
　　韵舟的面色阴沉下来，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其实这个秘密，韵舟老爷子是知道的，他从第一眼见到青谷的时候就知道，这样的秘密在灵影族之间是隐藏不了的。但他之所以没有告诉青谷，是明白影王这样的身份意味着一生都要被杀伐与鲜血所充斥，青谷现在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还未到非要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的地步。他本想在以后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没想到在这时会出现意外。
　　青谷把自己前两天所遭遇的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了韵舟，韵舟端着一杯酒听着，空气中的灰尘跳着舞，淡淡的酒香味在酒馆中弥漫着。
　　韵舟说：“那既然现在对方都已经跟你摊牌了，是准备好把你卷进去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准备怎么办呢？你难道真的准备和他一起把灵塔掀个底朝天？”
　　青谷说：“不，我在找到红影之后，就要从灵塔的视线之中完全消失了。这就是我今天来和你谈的主要原因，我想与你一样，归隐在世俗中。”
　　韵舟低着头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开口：“就现在的话，归隐是没问题的，哪怕你是血灵者都一样，在消失之后，灵塔会自然而然的认为你已不再对他们构成威胁。但是如果是影王的话，那就不一样了。灵塔是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因为毕竟影王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太过危险。”
　　青谷连忙追问：“但我趁现在就消失的话，影王的身份就很难暴露吧？趁他们还未正确认识到我的威胁的时候，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有太大的阻碍。”
　　韵舟说：“但是现在有了那个余渊的存在，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青谷愣住了：“余渊？他为什么要暴露我，他和我应该是同一阵营的啊！”
　　韵舟说：“那是在你想要抵抗灵塔的时候，但假如你选择逃离的话，他还会选择帮你保守秘密吗？灵影所隐藏的本性就是战争与杀戮，他是因为跟随你会有一个乱世出现才会帮助你，但你要归隐的话，他的目的不就没法达成了吗？你难道相信他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你吗？”
　　青谷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得如此复杂，这里面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事，他们都想着在最后背叛对方，他也是，余渊也是。
　　寂静如死，他们都不再说话，韵舟小口地呡着酒，等待青谷的回答。
　　沉默许久，青谷抬起头来，目光变得比以往都要坚定，说：“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和红影一起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局。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所以哪怕有命运的束缚，我也一定要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我不想让自己在最后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青谷站起身来，转身踏出了酒馆，他的脚步是如此坚定，他的内心已不再迷茫。
　　韵舟笑了，他那微醉的眼神中露出了赞许，轻声说：“那你加油啊……虽然命运的束缚很难被挣脱，但若是你有着这样坚定的意志与思念的力量的话，改变命运，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