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医》灼暮

15、重逢

　　冥冥中，红影感觉自己好像正躺在一只漂荡的小船上，小船随着荡漾的波浪载沉载浮，又像是自己正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一样，水滑过自己的肌肤，将自己轻柔地托起来，身体随着波浪的摇摆律动。红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本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可是她此时连动都不想动，只是想把自己完全放松开来，感受着这对她来说十分难得的安逸。
　　她朦朦胧胧地想：“难道这就是死亡吗，原来死亡是这样一种温暖的感觉吗？一点也不痛苦，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红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白炽的光线在此时猛然涌入，红影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视野渐渐恢复清晰，红影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布置及其朴素的房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她环顾着整个房间，四周是略微有些发黄的墙壁，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墙角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各种有关于药用和医疗的书籍，而自己躺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被一床软绵绵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红影有些疑惑，她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膝盖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触电般的痛感，让她顿时丧失了力气，倒回了床上。
　　红影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按住自己的额头，想要清醒一下，过度催动精神力的影响看起来还没有消失，尽管头已经不疼了，但是感觉大脑还有些混混沌沌的。
　　红影不经意间地转头，想要再观察一下这个陌生的环境，却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弦剧烈地颤动起来：一个男孩正趴在自己的床边，安详地睡着。他那漆黑的碎发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有些乱蓬蓬的，还留着些许孩子气的熟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他应该是经历了很多个晚上的辛劳了吧？看着他趴在那里，听着鼾声轻轻地响起，让红影感觉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现在看到的是幻觉吧？红影不禁这样想，可此刻，不由自主地，她的内心好像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不住地上涌，思念、伤心、孤独、委屈……这些年来一直被她深深掩埋着的情感在此时仿佛都苏醒了过来。即使是幻觉，可在这样的景象前，她也无法再保持那个冰封冷漠的模样了，她的内心正遭受着巨大的震撼，这使她动摇了。
　　她微微地颤抖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中，迷蒙的水雾泛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赶忙擦掉盈眶的泪水，可是马上又会有水雾弥漫上来再次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只是想要好好地确认自己面前的景象，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男孩此时好像被惊动了，他也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红影。
　　此刻，当对方那熟悉的眼神终于再一次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在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思绪从两人的心中奔涌而出，交错汇合。
　　青谷笑了笑，轻轻地说：“欢迎回家。”
　　终于，那上涌的感情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喷珠溅玉般地涌现，红影扑到了青谷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青谷的上衣，额头抵在青谷的胸膛上，放声地大哭起来。此时她终于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的她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血灵者，也不是那个百年一见的暗杀大师，一直以来压在她肩上的责任与使命也被尽数卸下。此刻的她，仅仅是一个见到了自己最为思念的人，想要将多年来感受到的苦楚倾泻出来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青谷微微地笑着，他搂着红影的肩膀，用自己削瘦的身躯支持着红影，任由红影滴落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衫。青谷默默地感受着红影传来的体温，内心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他仿佛感觉到那禁锢自己三年的枷锁在慢慢脱落，自己终于不用再背负这沉重无比的命运，就好像一直沉在深水中的人终于能够浮起来呼吸空气了一样，整个人都解脱了出来。
　　尽管当年的错误已无法弥补，但他也终于为自己赢来了救赎。
　　那些不论是痛苦还是喜悦的情感此时都融化在了两人的眼泪中，没有一句话语哪怕是简单的倾诉，两人却能够确实地感受到对方那忍受了多年的悲伤。
　　南依此时正静悄悄地站在门外，没有去打扰两人。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相别了多年，在各自都经历了痛苦之后，才终于能够重逢。她本应该为青谷感到高兴，可是自己却又没办法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南依感觉内心纠缠着一种复杂的情感，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白井看着纠结不已的南依，一言不发，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像有些阴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依和白井在门外等了一会，估计两人的内心都平静下来了后才走了进去。白井看到红影披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坐在床上，身上套着南依的衣服。红影看到白井进来，笑了，虽然眼眶还是有点红红的，但是那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却仍然和以前一样，烟波流转，还藏着一丝狡黠。不，和当年相比，好像又多了一份成熟的感觉。
　　红影开心地和他们打招呼，说：“白井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三年过去了，感觉你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啊，依旧给人一种及其稳重的感觉，真是可靠呢。”
　　白井笑了，说：“毕竟这几年我都一直窝在茶楼里，感觉这里静得连时间的流逝都快感觉不到了。红影你的变化倒是挺大的，这几年一定经历了很多吧？”
　　红影笑而不语，她看向南依，这时，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有些奇妙的熟悉的感觉。红影有些诧异，她问南依：“我们难道是在哪里见过吗？”
　　白井和青谷都大吃一惊，这俩人怎么可能见过呢？他俩看看红影，又看看南依，最后又看看对方，干巴巴地眨眼，完全没能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南依赶忙说：“嗯嗯，我们之前在晴城见过一次，那时候我被一个灵师缠住，当时我真的都要绝望了，多亏你出手救了我。”
　　是的，南依之前在晴城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红影一次了。所以在看她的第一眼时，南依就认出红影就是那个在晴城帮她解围的，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女孩。就这件事来说，她对红影还是很感激的。
　　白井此时的内心激起了汹涌的浪涛，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有大量的灵塔的灵师不合常规地出现在晴城，原来人们口中的那个逃亡者就是红影！面对血灵者，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击败他们，所以才会派出那个传说中的部队。而碰巧他们在那时也到达了晴城，当时南依被他们跟踪不是因为南依触犯了灵塔的人，而是因为是红影救下了南依，让他们怀疑南依是否和血灵者有所联系，而自己正好在那时出现了！完全就是一个误会，却还真让灵塔歪打正着了！
　　白井和青谷都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红影低下头，面带着愧色，对白井和南依道歉：“抱歉，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当时是知道白井也去了晴城的，而且我也知道他们是去追杀你。但是我不仅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还借此逃离了灵塔的追捕，真是抱歉。”
　　白井和南依都笑笑，表示这不是红影的错，毕竟红影当时还不了解南依的事情。
　　因为红影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需要多休息，青谷叮嘱红影几句，三人都退出了青谷的房间。
　　在青谷将红影救回来的时候，白井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复杂的，毕竟不知道灵塔接下来会因此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可是现在，白井已经不太担心了。
　　虽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是在看到这幅景象之后，他的内心忽然就能够放松下来了：这两人在孤独困苦中努力了这么多年后终于重逢，不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应该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而且当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终于挣脱了禁锢他们多年的枷锁，可以自由地面对未来时，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想，他们的结局也应该不会太坏吧？

　　夜幕笼罩着大地，银月和群星缀在天空之上，洒下点点洁白的光辉。一道宽阔的河流从远方延伸而来，将灵塔双国的首都玄州和渊檀分割开来，两座城市辉煌的灯火倒映在这条宽阔的河流之上，仿佛形成了一条比星空还要璀璨的星河，熠熠生辉。
　　汹涌的水流奔涌而来，又在一片土地之前分裂开来，流向两边。在这片土地之上，一座高耸坚实的城墙拔地而起，在城墙之中，一排又一排的房屋整齐地排列着。不知是因为高耸的城墙挡住了星辉，还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没有享受夜晚的那种逍遥生活的兴致，这里的房屋全部都静静地立于黑暗之中，气氛异常的安宁，与墙外的灯火辉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如果现在青谷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现这种安宁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压抑弥漫在空气之中——这里的每一间房子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神气息，无一例外，它们和空气中浓郁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融合成了一股磅礴的气势，升腾而起。
　　再向城市的中心走的话，会发现房屋反而开始渐渐稀疏起来，到最后竟然留下了大片只有青草覆盖着的土地。
　　然后，一座洁白无瑕的高塔屹立在草地的中心，这座塔周身是圣洁的白色，在月光的沐浴下散发着淡淡的银辉。高塔高耸入云，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笔直地刺破天空，人们仅仅是站在地面上仰望它，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凛然敬畏的感觉。
　　它散发着极其浓郁的灵神气息，如果青谷现在身处这里，就会明白为什么当时他在医馆前没能察觉到里面的“零”部队：不仅是因为它的敌人本身就极其擅长藏匿自身，更是因为灵塔散发出的气息有些过于浓郁了。
　　此时，一个黑影从建筑群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踏过草坪走到了灵塔的塔下。就在这时，一根漆黑的荆棘从地下钻了出来，那个黑影默默地看着这条荆棘，伸出了手。那条荆棘将尖锐的末端刺入此人的手掌稍许，就像是在鉴别此人的血液一般。片刻后，荆棘认可了他的身份，缓慢地收回了地底。黑影走进了灵塔。
　　尽管世人皆知灵塔的存在，但是除却灵塔内部人员外，没有人知道这座圣洁的高塔的内部是一个什么样子，它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而实际上，即使是经常进入灵塔内部的这些核心人员，不管他们曾经进入过这座象牙塔多少次，当他们再一次进入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恍若迷梦的感觉。
　　这座高耸入云的象牙塔内部其实是中空的，什么器物都没有，但即便如此，每个来到这里的灵师都会感觉到仿佛潮水般向你涌来的压力，这股压力恐怖至极，如果不是自身实力比较强大且是得到了灵塔认可的灵师，仅仅是站在这里，都会感觉自己被某种强大的灵神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股压力的源头就是灵塔本身，更确切地说，是现在正悬浮在黑影头顶上方的特殊灵神聚集体——灵塔的核心。
　　一道声音在灵塔之中响起：“杨子盈，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子盈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觉得比起核心这个词，灵塔中更像是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般。各种各样的灵神聚集在这里，浓郁到了不时会有元素化现象发生的地步，各种元素交织在一次，火线和藤蔓互相缠绕，一颗颗不起眼的砂砾却不时地闪出耀眼的紫光，一条由水汽构成的长蛇扭动着朦胧的身姿起舞……即使到了现在，杨子盈还是会由衷地感叹并因为这种力量而感到畏惧。
　　杨子盈说：“很抱歉在这么晚还来打扰各位。但是最近我一直在被一个问题所困扰，想要来此寻求解答。”
　　那道声音说：“没关系，你问吧。”
　　“为什么在灵影族已经衰落至极点的今天，我们还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去围捕他们。在我看来，他们应该已经没有那种对灵塔构成威胁的能力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赶尽杀绝呢？甚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你应该知道，你可以放一把火将草原烧得仅剩一片焦土，可是到第二年的春天，那里还是会重新长成一片更加广袤的草原，那是因为他们的根须还在，只要还有根须，他们就能不死。灵影族也是一样的，如果不能连根拔起的话，不久以后他们还是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灵影人都是渴望复仇的啊。他们中也有那种仅仅是向往着普通生活的人，他们并不希望争斗。我们连那些无辜的人都没有放过不是吗？”杨子盈的声音有些冷。
　　灵塔核心说：“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既然我们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就要把事情做得更为彻底。身为世间秩序的维护者，如果心怀仁慈，优柔寡断，无法做到斩草除根的话，世间的秩序就会受到威胁。”
　　它又说：“你要知道，我们是维护世界的人，而守护远比破坏要艰难得多。”
　　杨子盈反驳： “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一意要赶尽杀绝的话，那三个血灵者也不会与我们为敌的不是吗？” 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有些激动，毕竟灵塔的说法太过主观化了，让他难以接受。什么叫做守护这个世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样的做法难道不只是在惧怕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吗？
　　杨子盈沉默了一会，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你们是在寻找影王？惧怕那个传说会给你们带来威胁？”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罕见地，灵塔显得有些犹豫。那个声音说：“如果影王出世的话，会对现有的秩序造成极大的冲击，我们要极力避免这种结果。”
　　他说：“这是我们作为灵塔的责任所在。”
　　杨子盈强忍住自己的怒火，继续说：“可是我们也和血灵者他们交战过，尽管他们有着很强大的实力，但我们并没有发现强大到能够和那个传说相提并论的人，再继续赶尽杀绝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道声音说：“不，尽管历代影王的实力都很强大，但是这样的实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他们还需要打开一把锁，那是限制他们的最后一个屏障。”
　　“锁？什么锁？”杨子盈问。
　　“一把隐藏在内心的锁，只有冲破了那把锁的限制，影王才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即使他是一只狮子，可是如果没有那颗狮子的心，也就只算是只大点的猫罢了。”
　　“怎样才能打开那把锁？”
　　“不知道，每个影王觉醒的契机都各不相同，我们无法把控。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把事情做得彻底一些。而且，这里面还藏着你所不知道的隐情，我们这样做也是有更为重要的原因的，现在的你还不必要知道。”
　　这样含糊且冷漠的回答使杨子盈的怒气飙升，他很想问到底是什么样的隐情连他这位“零”部队的副队长都要瞒着，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忍住了，没有爆发出来。他知道自己像这样质疑灵塔的决定就已经是属于僭越了，灵塔并不总是这样有耐心的，哪怕是对他也一样。
　　最后，杨子盈沉默了一会，然后恭敬地说声打扰了，便退了出来，重新没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