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一景盛夏

9、0:00

　　有了影子的陪伴，他的生活丰富了起来，每天上学的有趣事情都会跟他分享。

　　“老师今天夸我了，可是我们班里的小虎不服，他说下次一定会比我好。”

　　“没事，你下次还会被老师夸奖！”影子安慰道，“我前两天体育课跟他的影子聊了聊，他的影子说他现在还会睡觉尿裤子。”

　　他扑哧笑出声：“真的吗？哈哈哈哈哈也太丢人了吧，我上幼儿园就已经不会尿床了，他还整天到处跟人说我胆小鬼，他自己还是尿床大王呢！羞羞羞～”

　　他伸出食指剐蹭着自己的脸做出羞羞的动作，影子虽然一团漆黑，但是也跟他做着同样的姿势：“羞羞羞～哈哈哈哈哈。”

　　小虎是班里的小团体的头头，经常借着看他不顺眼欺负他，他因为个头小，长得又黑又瘦，胆小不爱惹事，从来不正面跟他对上，但是也免不了他在别人面前说他怕黑胆小的事情。

　　不过就是一次体育课大家玩躲猫猫，小虎让他躲在角落里被他以太黑为由拒绝了，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一身橙色运动服的老师进来喝止了他们的行为，说不能在体育器材室打闹。

　　从那以后，小虎就到处散播谣言说他胆小。
　　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

　　那是体育器材室，里面常年堆积各种体育用品，但是他很少见到老师拿出来用，老师觉得他们现在年纪太小，让他们体育课自由活动，除了跳绳，足球、排球、篮球、跳山羊都没拿出来过。

　　那间房子虽然开着灯，但是因为摆满了不用的桌子，窗帘也没拉开，白织灯的光线很冷，里面总萦绕灰尘、塑料和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清寂寞混合而成的奇怪味道。

　　况且在那些架子背后阴暗的角落里，没准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新的怪物，和家里的那些怪物不一样，这里的怪物更让他害怕，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点，陌生的环境，有一只陌生的怪物更让一个七岁小男孩害怕的事情呢？

　　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光照不进去的角落，自然也会有许许多多形态各异，属性不同，脾气也不一样的怪物，他没有能够跟他们一决高下的勇气和能力。

　　他曾经也做梦要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在街上看到那些卖玩具的摊贩，也总会被那些发出光然后带着——“轰轰呲啦咔！吃我一剑！”——音效的剑吸引。

　　可妈妈总是只愿意花三块钱给他买一只两天后就再也浮不起来的大红色气球，上面还用红色的漆字写着阖家欢乐。

　　巨大的气球在一路被他牵着，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上，随风左右摇摆打在他的脸上，摇晃不定的，他总担心一个没抓稳气球会随风而去。

　　自行车后座的蓝色宝宝椅在他上大班后就拆了，以前他总会坐在上面睡着，然后不知不觉把脚伸直，然后不知不觉被晃动到车轱辘里，睡的昏昏沉沉的他被那股绞痛剐蹭弄醒，含着眼泪哇哇大哭，这样背对着他的爸爸或者妈妈就会转过身惊慌失措的检查他的脚。

　　后来家里条件改善了许多，再也不用坐自行车了。

　　但是也没有机会和父母有那种亲密的被担心的时光了。

　　见他怅然，影子默不作声，他突然伸出手贴在墙壁上，语气轻松：“现在好了，我有你了～”

　　影子郑重的点点头：“嗯！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有了影子后它会跟别的影子交谈给他传递一些情报，他借着抓住了小虎的把柄成功让他不敢欺负他。

　　那些之前说他胆小鬼的小孩因为小虎的态度转变，也逐渐跟他熟络起来。

　　但他还是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而且，他不觉得能够跟那些人成为朋友，他已经有世界上最好最懂他的朋友了，不需要那些假情假意。

　　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子。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知心朋友，全世界，比他父母还关心他，比任何一个朋友还懂他，他们经常在睡前一起看故事书，开着小夜灯，影子就在墙上表演皮影戏一般把故事书上的角色还原出来。

　　他渐渐的不怎么害怕黑暗了，他将怪物的事情说给影子听，影子“唔”了一声，然后让他看好墙壁。

　　“你看，这是我。”

　　男孩点点头。

　　影子分出一个形态，原本映在墙壁的黑体淡了许多，但是在旁边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

　　“这也是我。”

　　男孩好奇的头枕着双手，看着小夜灯映照出来的影子给他变魔术。

　　影子再次分裂，沿着光源中心点逐渐往外扩散摆列：“你看，这些都是我。”

　　离光源近的影子是最黑的，仔细看还带了点棕色，一个一个往外扩散，颜色逐渐变淡再变淡，直到光源能够照亮的末端，影子贴着天花板，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些平时让他觉得黑暗可怕的地方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影子收回分/身：“如果你觉得害怕，你就想，那些都是我，这样你就不害怕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光，我都会在。”

　　“至于床底下，和墙角的那两只怪兽，你不用理他们，只要我在，他们就不敢欺负你。”

　　“你打得过他们吗？”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影子。

　　“唔……你要听实话吗？”

　　他点头。

　　“打不过……”

　　“那为什么你不害怕？”

　　“因为我可以分/身呀，你说怪物太饿了所以要吃你，那我就送给它吃就好了，反正我只要有光就能够恢复体力。”

　　“你不会痛吗？”

　　“你说什么？被吃掉？”

　　“嗯。”

　　“不会。”影子安慰他，“你放心，它吃的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只要填饱肚子它就不会出来了。”

　　“喔。”

　　“今天还要听故事吗？”影子提议。

　　他翻过身从床头拿出爸爸给他买的故事书：“今天讲什么？”

　　“我看看哦……”

　　-
　　在别人看来，男孩越来越孤僻，他不再喜欢跟别人交流，胆子也大了起来，欺负他的人他都敢还手。

　　因为这件事，学校的老师给男孩妈妈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再三交代要多陪陪孩子，孩子在成长期性格偏激等很大程度因为父母的忽视。

　　男孩的妈妈加班少了，听从老师的指导。

　　“宝宝，老师说你现在在学校很少讲话。”

　　男孩没理他，坐在阳台的凉椅上打游戏，一边打一边笑。

　　“宝宝，你怎么现在不去找阳阳玩了？”

　　男孩依旧在游戏机上按的火热，突然停了下来，不耐烦的抬头：“不去。”

　　妈妈走了过来，站在阴影里，连带着模样也变得阴暗模糊：“没事干多看点书，对学习上点心，你们下个月就要考试了，游戏机我没收了。”

　　男孩看向旁边，耸耸肩，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男孩不耐烦的抬头看向她：“我知道了。”

　　男孩站起身，伋着拖鞋回到卧室关上门。

　　妈妈在外面打扫卫生，听见男孩卧室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她敲了敲门：“宝宝？”

　　里面的笑声依旧。

　　她拧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男孩趴在床上回头看着她，满嘴的红色，面前举着一个手电筒。

　　妈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男孩坐直身子，满脸厌烦：“有事吗？”

　　妈妈觉得孩子有些陌生，被一双黑眸盯着，她抿了抿唇，装作自然的走进房间：“大白天拉什么窗帘，你嘴上的红色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拉开窗帘。

　　“妈！”男孩怒吼。

　　妈妈被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向男孩，男孩瞪大了眼睛，满脸凶狠：“窗帘拉上！”

　　她才看到，她看到的红色不过是红色的水彩笔墨水。

　　男孩手中正捧着一本《森林里的妖怪》，是孩子父亲很久以前给他买的故事书，当时他闹着要让他们给他讲睡前故事。

　　当时他们怎么说的呢？

　　“你现在大了，应该自己看书，学会自己上床睡觉了。”
　　“爸爸没空，你找妈妈去给你讲故事。”
　　“妈妈累了，你找爸爸给你讲啊，乖。”
　　“……”

　　妈妈上前抚摸着男孩的头，温柔道：“看书就好好坐在桌子前看，趴在床上看像什么话，你这样会近视，对眼睛不好。”

　　“知道了，你快点出去，”男孩从床上翻身下来，拉上了窗帘，并将她推出门，“不要打扰我。”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了。

　　妈妈站在门口，有一瞬的茫然，她一直没留意，孩子是从什么时候特别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而且笑个不停的呢？

　　妈妈偶尔见机插话：“宝宝，你在跟谁说话。”

　　男孩便凶狠的看着她，缄默不语。

　　被问的急了：“跟你没关系。”

　　啪——
　　门被关上。

　　可是，男孩一会儿变一个声音，一会儿变一个声音。

　　妈妈觉得有些害怕。

　　爆发点是男孩在学校中暑，老师打电话给妈妈，如今已到夏天，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体育课取消改成室内自习，男孩顶着烈日偷偷溜了出去，怎么都不愿意回到教室。

　　妈妈带他去了医院，最后诊疗结果是，精神分裂。

　　在心理医生面前，男孩慌了：“我没有精神分裂，我有影子，我在跟影子说话！”

　　心理医生是个温柔的老爷爷，安抚他：“影子现在在说话吗？”

　　“你们把灯关了，把手电或者台灯打开。”

　　医生照做。

　　男孩看着医生将灯关掉，看着捏着他的手不断流泪的妈妈，语气郑重：“妈，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妈妈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台灯亮起时，影子投影在了墙上，灰色的巨大影子。

　　“喂，你在吗？”男孩如同往常一样，轻声叫着。

　　影子没有作声。

　　“喂！”男孩面对着墙壁，“喂你说话啊！”

　　影子依旧没答声。

　　两位长辈都看着他。

　　他急了。

　　“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啊，说好的陪我一起面对！”男孩提高了嗓门，靠近墙壁，“喂！你说话啊！”

　　他想起来影子说过，他们黑暗王国的人不喜欢人多。

　　他将这件事解释给医生时，中年男医生笑着看他，目光十分慈爱。

　　“那有什么办法吗？”

　　男孩想了想，对着墙壁的灰影继续道：“要不这样，你跟医生的影子沟通一下，让他们自己交流，这样就不算违背了你们的规定。”

　　可是影子依旧不做声。

　　“喂！你说话啊！说话啊！”男孩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够了！”妈妈喊了一声，将男孩抱在怀里，哭的浑身发抖。

　　接下来医生将他放在了一个小房间，他在此过程中一直试着去联系影子。

　　“唔……怎么了？”影子打了个呵欠，含混道。

　　“太好了，你还在！”男孩喜极而泣，“他们都不信影子会讲话，刚刚我找你找不到。”

　　男孩一边说一边抹泪。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你真的会说话，你去跟医生的影子聊天好不好，让它告诉医生我没病。”

　　影子顿了顿，语气沉默：“没用的。”

　　“为什么？”男孩哑了嗓子。

　　“是时候告诉你了。”影子难得这么低沉，“我们影子的寿命只有十几年不到，成年的影子都只是空壳，你看到的大人们，他们的影子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墙角的那些你看到的怪物，其实是死掉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或许这个原因——”

　　门被推开，外面的光线撒了进来，男孩转身，影子瞬间躲在了他的背后，他惊恐地看着门口的两个背对着光线的大人。

　　他们的影子打在他的身体上，冰凉又单薄。

　　妈妈走进来，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头，“走吧，回家了。”

　　他无措的看着地上的影子，最终点头。

　　回家后，妈妈拿出了药给他吃。

　　可是他根本就不是精神分裂，他才不愿意吃药，他听见医生对妈妈说药的副作用就是会让他变迟钝，而且还会不由自主流口水。

　　总之就是会变傻。

　　他坚决不要。

　　他不想吃药，也不想失去影子。

　　所以他逃跑了。

　　当被桦川抓到。

　　影子说：“对不起，我真的要离开了。”

　　男孩伸手试图挽留：“不，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可无论怎么伸手他与影子都隔着一堵冰冷的墙，他摸不到它。

　　影子温声说：“你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不用我陪你了。”

　　男孩摇头：“不，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一双手在墙上拼命扣，指甲在墙壁留下刺耳的声音，桦川和月息都觉得牙齿要倒了。

　　影子朝他伸出手，仿佛摸到他头的样子：“别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他们的陪伴吗？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说完，影子安静下来，任他怎么呼唤都不再出声了。

　　男孩无助的哭了，就像第一次半夜做噩梦，无人回应时害怕的哭了一样，他飞快跑回家，掀开床单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一手臂远的位置，除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黄色塑料球，什么都没有。

　　他的噩梦，又回来了。

　　剩下的事，就与桦川和月息无关了。

　　“影子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他……”月息指了指脑子。

　　桦川看着脚下的路：“在至黑的世界里有一个黑暗王国，锁着你所有的未知面，你是主，影子是仆，他们的职责就是解决所有不想碰的事情，保护和不离不弃的守护。”

　　“他们因你而生，为你召唤而来。”

　　有些懂事和强大，是因为在心里竖起了铁甲，建立起自己的军队，才能对抗一切。

　　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张开，它留恋的望着自己的主人，无声的哭泣着。

　　月息看着离去的小男孩，有些沉默。

　　这也难怪黑暗王国一片死寂，他们进出的随意。

　　桦川偏过头看天上皎洁的明月，清淡洁白，像是被树枝戳破了一个大窟窿继而透出一点光亮。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人生来孤独，没有谁会陪伴一辈子，曾经庆祝你出生的人最终会在你的注视中离开，孤独，本就无可避免。”

　　他蹲下身抚摸着她的皮毛：“你终究要学会自己长大。”

　　月息一个闪身躲开他的魔爪。

　　“你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月息自顾自的往家门口走去，脖子上挂着的铁质项链在黑暗中发出一抹暗光，“在时空邮局发生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想好跟我解释，再来找我。”

　　“小猫咪～”桦川快步提溜起她，将她四脚朝天的抱在怀里，举高高，“别这么无情嘛～”

　　月息弓着身子挣扎，翻过身，不顾背上的毛已经被蹭的乱糟糟的怒视着他：“把我放下去！”

　　桦川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变得僵硬，偏偏不顺她意：“我就不。”

　　月息看了一眼和地面的距离，换了个姿势准备冲，但总在最后一秒刹住车，不行，还是恐高。

　　桦川坏心眼的将她搂着，头朝下晃了晃：“诶～我就不，我偏不放你下去，你能拿我怎么着～”

　　月息爪子抓着他的衣服，整个重心都往后偏移，尾巴竖得高高的，要不是时间到了她变成猫，被他在巷口撞见，她才不会跟他相遇。

　　那天在时空邮局时差变大之后，她现在维持猫猫形态的时间也变长了很多，一天比一天长，桦川找到她说只要去收集思念之力，他就有办法让她变回人形，怎么能遂了他的愿，反正变成猫也不会影响什么。

　　她偏头看他：“你确定不放我下去？”

　　在夜间，金黄色的虹膜收缩，黑色的瞳孔变大，通体漆黑的软萌小猫说起这种威胁人的话，毫无杀伤力，桦川又抱着她晃了晃，一手揽过她的肚子将她翻过身，再次四脚朝天抱着：“有本事你咬我呀～”

　　月息就着这个姿势伸了伸爪子，够不着他的脸，她再次弓起背绷直身子，想要靠着挣扎翻身，反正摔下去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正面看到高度，她就没那么害怕。

　　桦川看破她的意图，在她即将要溜下去时，将她顺势举起来，两只手臂将头尾夹在臂膀，死死摁在怀里不给她机会：“诶～你逃不掉～”

　　少年贱兮兮的语气惹得她心里冒火，气的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引得少年更愉悦了，她缓了缓，一个灵活翻身，在他怀中步步后退，背上的毛被倒撸，月息弓着背，伏地身子，甩着灵活的脑袋躲开他的钳制。

　　就在身体腾空即将成功落地的时候，少年一个反手双手抱住猫猫屁股，身子微蹲将她支在膝盖上。

　　月息趴在他的腿上，地面近在咫尺，她只用轻轻一跃就能落地，屁股还被人抱着，尾巴竖得老高，她面上挂不住：“你放开我！你放手！你这个臭流氓！”

　　桦川乐了。

　　他不仅没放手，一只手从她的肚子下面穿过，将她重新横抱在怀里，在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月息一个伸手，勾住他衣服的领子，然后对着他的脖子来了一爪。

　　“嘶——”少年吃痛放手。

　　月息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然后看准地面，纵身跳下。

　　“咔嚓——”

　　“喵呜——”

　　因为没掌握好跳跃姿势，她脸刹车了，一只手臂被压在身子下，好像——
　　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