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向控制》张修尹

1、论让贱受继续贱的方法

　　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
　　连日的阴云终于散去，晴空万里。
　　我这才终于得了时机，蹲在院里，就着这烈日下滚烫的沙石翻晒草药。
　　而大概十步远的地方，着鸭卵青银线月纹衣裳的男子坐在房檐底下，倚着房门发呆。
　　男子大概刚刚弱冠的年纪，新月眉丹凤眼，腰间系着精致的镂雕白玉牌，头上的发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鸦羽般的青丝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端的是慵懒、忧郁且贵气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看。
　　可我见了他这幅颓废的样子就生气，于是故意说反话刺激他：“祝椋辰，你看看你这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子？现如今，哪个见了你还能认出你是那良辰公子？”
　　“认不出便认不出。”祝椋辰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倒正符合我记忆里他温雅的样子：“左右我又不是靠着那名头活着。”
　　“……”你这样说我还真是没法反驳……
　　温风和煦，轻轻推着浮云一点点挪走，树下阴凉在微风中晃动，鸟雀叽叽喳喳叫唤。
　　我看着祝椋辰不说话，祝椋辰看着我神游，气氛一时间凝结的有些尴尬。
　　我想了想，从草药里扒拉出来根人参，抄起来掂了掂，顺手就往祝椋辰身上扔。
　　那棵根须细长分明的上等参蓄着力道，狠狠撞向祝椋辰额头。
　　大概祝椋辰发呆太忘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没反应过来要避开，于是一下就被人参砸了个正着。
　　鸟雀蹦蹦哒哒绕着药材转，嫩枝新叶轻轻摇晃，哗哗作响。
　　可祝椋辰却半天都没啥动静……
　　嗯……不是被砸傻了吧？
　　难道我刚刚力道又失控了？
　　我皱着眉盯着祝椋辰，发现他长嘴闭眼揉额头，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突然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真砸傻了？
　　我悄咪咪探出脚，正打算过去查看下情况。可我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见祝椋辰一把抓起凶器，盯着人参须子一阵猛瞧。
　　“哟！百年参，”他眼睛一眯，从这可怜巴巴的人参上拽下根须子，笑得阴测测的：“挺舍得的啊？”
　　我白他一眼：“有事说事。我可没工夫伺候你这大少爷。”
　　祝椋辰听了这话也不恼，咔嚓一口咬掉一大半人参，咯嘣咯嘣地嚼。然后他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廊上，看着房檐……或者是房檐边上湛蓝清澈的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我才听他开口道：“隐闲，你说啊……这事我是不是不该再掺合了啊？”
　　“啥事？我捏起根草药对着太阳光照了照，心道暗叹这受潮的太厉害已经救不回来了，转头把它扔进了杂草堆：“……哦。”
　　“可别介，”我埋头继续翻晒药材，“等到时候你就算是后悔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也别再来烦我！”
　　祝椋辰这时却噗呲一声笑出来：“放心，劳烦不到你虞大神医。”
　　他一边笑着，一边将抬手将脸盖上，蒙住那双深邃的、透着宁静的眸子，看起来没有半点异样，再张口时却隐隐带着点哭腔。
　　他坐起来，眼圈泛红，嘴角也不再噙着笑：“我说正经的，你也正经听听成不？”
　　“成成成！胤州祝家大少爷亲自下的命令，小的哪敢不从？”我撂下手头的草药，转首端坐看他。
　　山色青郁，湖光粼粼，正若美人盈盈眉眼。
　　竹屋浅篱，叶上鸟鸣，仿佛隐士匿情安然。
　　恰巧祝椋辰轻轻向我一瞥，眼波流转间，似嗔似怒，似喜似怨。
　　美景入眼，美人入画。
　　可惜仍是略失三分风姿。
　　只因为这美人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美人祝椋辰蜷起双腿，两臂交叠于膝上，恹恹地枕着手臂。
　　“你看啊，我这样纠缠着，三个人都讨不着好。我呢，是求而不得，昧憬左右为难，小谨……就纯属于无妄之灾了……”他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卸去了所有力气。
　　“前车之鉴有我一个就够了……”我站起身，拍掉草屑。
　　可他没有回话。
　　我走向他，在距离他两尺远的地方蹲下身，托起他的脸和他对视，默念摄魂的口诀。
　　我说：“顾昧憬是你的。是你先遇到他的！卓礼抢了你的东西，你还凭什么让他？人、情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全都该是你的。”
　　他的眼神不再清明，眼见着一点点变的空洞，仿佛天地未开时的混沌。
　　“全都……是我的？”他疑惑地歪歪头。
　　我对他笑，语气带上一丝蛊惑：“对啊，都是你的……我会帮你把它们都拿回来的。”
　　祝椋辰呆呆地与我对视，似乎已经失去了自我认识，一字一顿的顺着我的话重复：“顾憬……是我的……是卓谨和我抢……你帮我……帮我……我要抢回来……都是我的……我的……”
　　我揉揉他的头发，浅浅的金光顺着古老诡秘的纹路一点一点缠绕在他身下。
　　鸟雀像是受了惊，四散而飞。
　　枝上嫩叶也随着乱了的风，疯狂且不合时宜地猛烈摇动飘落。
　　我满意打量四周，目光转回祝椋辰时染上愉悦。我放开对他的禁锢，问他：“你要放弃吗？”
　　祝椋辰反应很慢地回答我：“不。顾憬是我的！凭什么我要把他让给卓礼！”
　　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恢复，又变成了那副清冷自恃的模样。
　　我在他额头又轻轻勾勒了一次那诡秘的纹路，柔声道：“那你可千万别再动摇了。”
　　“自然。”
　　祝椋辰捡起发带，在发尾处松松束上。
　　“君子一言，当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