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与无》沈为

3、第二世

　　沈与无转世成了一只山中的野猫。

　　花费了些时日认清事实，沈与无决定下山，去找他的转世。

　　野猫沈与无在山林中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周天，也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今日又把自己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便准备去小溪旁洗个澡，迈着矫健的步伐在高耸入云的树枝上跳跃着。扒开灌木丛的少年见了，只觉得眼前一亮，不自觉的跟随了过去。

　　就在那野猫准备跃入水中之时，少年踩到了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野猫轻巧落地，灵活的闪身没进了石块后面，稍稍偏出一面来警惕的观察着。

　　少年感叹，真是极其狡黠灵性……即使毛发有些脏乱，却不难看出如若洗净，将会是多么柔顺，手感绝对极佳。

　　光是看着，就觉满心欢喜。

　　而刚警惕的野猫，居然走了出来，突然扑向少年，不停地冲着少年喵喵叫唤着。

　　少年丝毫不嫌弃猫身上的污垢，撸了一把猫头，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似是想笑，却因常年没有面部表情，而显得分外僵硬，与不自然。

　　沈与无猫爪子不停地扒拉着，心疼的看着少年身上的伤痕，有旧伤，留着疤痕，也有新伤，有的新伤甚至在泊泊流淌着血液。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却只是轻声叫唤了声人的名字，出声却只有‘喵喵’声。

　　“我今天，准备来洗澡，然后看见了你。”

　　少年开口，嗓音异常沙哑难听，宛若指尖使劲儿划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一般，说话断断续续，有些艰涩的模样：“你有，名字吗？”少年顿了顿，在听见喵喵声后又道：“我没有名字。”

　　说罢，望着虚无处出神，待感受到手掌被蹭了蹭，少年方才回过神，抱起猫走到小溪边，冲洗了起来。

　　冲洗过后的一人一猫下了山，少年怀中抱着猫，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小破庙里。

　　沈与无瞪大了猫眼，不敢置信少年居然就住在这里，生活环境真是……真是太糟了！随后又联想到少年身上的伤疤，胸口阵阵窒息感传来，张开嘴，吐出舌头喘息了起来。

　　少年调笑：“我抱着你走下山，都没喘，你待在我怀里，倒是喘了起来。”

　　沈与无又喵喵了两声，心疼的舔了舔人手指细细密密的伤口，暗中立誓，这一世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让他再尝受任何苦难！

　　随后绝望的想起来，自己今世却是一只猫，且不谈如何保护，就连陪伴，也只有短短几十载。

　　为何，为何？

　　费劲心思躲过了孟婆汤，又是为哪般？！

　　是为了与这人永远的在一起。

　　所以你为什么不在黄泉路上等等我，哪怕一会儿，也好啊……

　　眼角被轻柔的碰了碰，少年沙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哭了？”

　　“真是只爱哭的猫。”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口吻，无一不另沈与无感到熟稔，但在这一层熟稔之间，夹杂着深深地无可奈何。

　　沈与无呜咽出声，竟是连‘喵’都发不出一声完整的，细弱的呜叫出声，令听者闻之心伤。而少年不知他为何而哭，只是环抱着猫，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毛发，无声的安慰着。

　　入夜，少年眼皮子都在打架了，终于等到了怀里哭累了的猫儿睡了过去，轻轻地把猫安置在稻草上，自己也随后躺了上去，轻声道安，合上了眸，浅浅入睡。

　　还未到寅时，沈与无就醒了过来，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出去，他想找点好果子，带回来给少年。

　　殊不知，在沈与无找果子的期间，少年醒了过来，睁眼后没有看见沈与无，便发了疯似的找寻着沈与无。

　　在沈与无回来时的路上，便在湖水旁发现了又变得脏兮兮的少年，少年发丝凌乱，头上甚至沾着几片树叶，小腿上又是几道新划伤的伤口，沈与无心疼极了，同时，无能为力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喵喵的叫唤着，短促又焦急。而少年听见了，猛然回首，踉跄的跑过来，在沈与无跟前之时双膝跪地，以跌坐在地的姿势抱紧了沈与无。

　　他在少年转头之时，瞧见了少年脸上的淤青，想要再看看还有没有新伤口，但刚挣扎了一下，就听见少年闷闷的声音响起：“不要，离开我。”

　　轻轻的松开了沈与无，依恋的埋头用脸蹭了蹭沈与无的额头。

　　“我只有你。”

　　刹那间，沈与无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叫唤了声。

　　少年眼里闪过暗沉，轻声道：“冲洗一下罢。”

　　说着，抱着猫沉进了湖水中，几乎是瞬间，沈与无就察觉到不对劲。

　　少年想与自己一同溺亡！

　　奋力的挣扎了起来，用尽全力咬了少年一口，嘴里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少年只松了一下旋即抱得越紧！

　　直到沈与无精神恍惚了起来，才觉得心中的悲痛无法发泄而出，满溢在胸口，涨的发疼。

　　——要死了吗？

　　可我还没有让你恢复前世的记忆……

　　……

　　“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想要你能够跟我一起。”

　　沈与无眨了眨眼，脑中清醒些后便听到这两句话。微偏头，便看见躺在身侧的，蜷缩起的少年。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少年好似后悔了似的，抱着猫游了上来。

　　少年眼神失焦，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身躯都在轻微的发颤，双唇哆嗦着，下意识的重复着‘对不起’。

　　沈与无蹭过去，轻缓的蹭了蹭少年。

　　“我好像变得很奇怪，”少年一顿，随后木然的说着：“我不曾想过死亡，只因未等到谁人，我期待着他的到来，好像那便是我的归宿。”

　　“我一直认为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渴望的归宿，为共长生。”

　　“而遇见了你，方才悟到了真正的归宿。”

　　少年眼神逐渐聚焦，带着点炽热，凝视着沈与无：“好像是个从未完成过的约定，想要完成。”

　　——共赴黄泉

　　沈与无张了张嘴，几乎要认为少年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猫，把心中的震荡压住，复而又蹭了下少年。

　　少年伸手抱住了沈与无，慢慢的起身，走回了小破庙。

　　又平静的相处了好几天，可沈与无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害怕着，怕少年突然的拖着自己一起达成‘归宿’。

　　为何要共死，却不共生？

　　沈与无不明白，也不知如何让少年恢复前世记忆。

　　前世的他们，共同度过了安稳、美好的一世，约定黄泉路上见，然而走遍黄泉路，也没有见着他，哪怕是一片衣角，也没有。

　　他哭了，受伤了，却没有熟悉的心疼的声音，以及无奈又纵容的眼神……

　　“你在发呆？”

　　沈与无骤然回神，惊得毛都炸了起来，少年手掌轻抚而过，舒缓的顺着。

　　就在此时，远处一片嘈杂，沈与无瞬间警惕起来，这处小破庙在半山腰处，山下是一处小村，村里的人总是对少年没来由的一阵拳打脚踢，许是发气、泄愤，把对别人的怒气通通转移到了少年身上。

　　沈与无知道，还是因为某次他去替少年采药，回来时看到早已远去的几名汉人，与浑身是血的少年。

　　沈与无气的浑身发抖，飞奔去看了看少年，刚准备跑去找寻那几人时，被少年按住。

　　因为这事，沈与无还跟少年置气了好几天。

　　少年一推沈与无，把沈与无压进了柜子里，又是要独自一人承受。

　　沈与无在里面急的团团转，又是抓又是挠，听着外面的骂声，与踢在□□上的闷噗声，以及少年吃痛的闷哼，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一边尖锐的喵叫着，一边不停地撞着柜子。

　　外面有人发现了小柜子里的动静，走来道：“哟，还藏了小猫小狗呢？”

　　沈与无听见声源靠近，那人一拉开柜子，沈与无就跳起来，紧紧地扒拉住人的衣领，往人的脸上狠狠挠了一爪子。

　　“啊！我的眼睛——！”

　　“他妈的，小杂碎养的野东西挠了二哥眼睛？！”

　　污秽话语接二连三的从那群人口中冒出，而少年看见沈与无出来，一直死寂的眼底终于忍不住染上了焦急。

　　刚伸出手，就被狠狠地踩在脚底，清脆的喀嚓声，怕是骨头都给踩断了。沈与无听得一阵心悸，发了疯似的跳了过去，却又被拽住猫尾，狠狠地往墙上一摔。

　　那汉人摔一次还不够，拽着猫尾来回撞了三四次，边撞边咒骂——宛若一群恶魔。

　　沈与无浑身剧痛，几乎失去只觉，而少年不断地想要爬行过来，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踢踹，沙哑的嗓子发出粗喘的嗬嗬声，隐约带着丝哭腔。

　　又是好一阵的单方面施虐，那群人才骂骂咧咧的走了，而少年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宛若死了一般，沈与无前腿已经不能动弹，费劲的用一条后腿拖拽着自己，蹭到了少年身旁。

　　沈与无眼前是一片红色，血液早已浸进了瞳仁，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他把脑袋凑到了少年面前，轻轻舔了舔少年脸上的血迹，少年动了动嘴唇，道了句：“你，定要来……找我——”

　　断断续续的说完，便断了气，即使在痛苦中死去，少年面容也没有痛苦，可那疼痛像是传进了沈与无的心脏一般，剧烈到令人足以发了疯。

　　挣不开的猫眼一股股的流出泪水，冲刷着眼里的血液，淌出来的泪水混杂了血液，好似在流血泪一般。

　　沈与无闭上了眸子，想，你可要等我。

　　不要再次抛下我一人，孤身前去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瞬间，眼前闪过一抹白色，很是白，白的晃眼，在一片血色中愈发显得纤尘不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