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之心，无月之夜》悲观的维纳斯

8、番外. 纯真年代

　　以前，在徐佑仪的世界比现在简单许多的时代，在那个街上行人都还怀有一星半点浪漫的希冀的纯真年代，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像一个毫不畏惧失望与伤害的勇者，在徐佑仪感到孤单的时候，不假思索地给予了她体谅和温柔。那种关心是毫不越距的。对徐佑仪来说，可贵的也正是它毫无非分之想的简朴与真挚。

　　他是徐佑仪的中学英文老师，徐佑仪称他陆老师。那是一个并不十分美型，但才气出众、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

　　彼时徐佑仪从初中起就关系最铁的小团体宣告解散，她突然失去归属，感到生活的引力场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实际上，小团体中的另外三人上了高中后就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升学、艺术或者出国，她们的关系中已经没有了太多共同的部分。这种假装永恒不变的关系成为了一种象征和寄托，就像《蒂凡尼的早餐》里第五大道上的蒂凡尼的橱窗之于霍莉·戈莱特，终究是非常虚幻的。

　　陆老师发现了徐佑仪的低落状态，温柔而耐心地找她说话，时不时找些振奋精神的事情给她去做，徐佑仪因此竟也成了班级里的活跃分子。事情终于逐渐好转起来。自此，徐佑仪心中感激、依赖陆老师，甚至超过了师生之情。她会在放学后赖在陆老师的办公室，找他说一会话，或者安静在他身边做自己的事情。

　　但他们的关系从未越距。

　　徐佑仪一向对人与人的关系十分敏锐，她清楚陆老师只是把她当做了他的大孩子。但对于这种简单的朝夕相处，徐佑仪已足够满足——这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从未觉得陆老师会离开，即使三年后她要毕业、必须在地理上分别，他也会永远留在学校这座平静的象牙塔中，如果徐佑仪想，她随时可以回来找他。更何况，如今科技这么发达，总有一百种方法保持接触不是么。

　　但是有一天他真的突然离开了，且并非出于本人的意愿——

　　看上去固若金汤、永恒不变的象牙塔里发生了一件改天换地的事情，一小部分的人受到了极为不公的对待，而获益者高居庙堂。无人敢出言抗议，因为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扯了深不可测的权力。陆老师本处于无关的角色，却只有他站了出来，与权力、与社会的成规战斗，遍体鳞伤。

　　彼时徐佑仪不过是一个孩子，她在旁边看着，感到无能为力。有人说过帅气的男人全死了，徐佑仪彼时第一次意识到这句话是真的：一腔正义感、不畏权力、和这个世界正面战斗的人都死了，他们死去的精神化成灰霾，如沉重的叹息般笼罩着这片已被市侩和庸俗占领的精神荒野。

　　陆老师成了成年人世界的一个牺牲品，一夜之间就被逼到了不得不立即离开的境地。临别的那天他来和班里的同学道别。徐佑仪站在人群里看着他，只觉得鼻腔眼眶都是酸的，悲伤与愤怒的情绪在决堤的边缘徘徊。

　　但让她感到更加可悲的是，就连此时此刻，她也无法放弃做她那个永远收放自如、不会失态的徐佑仪。轮到她时，徐佑仪只强撑着平静的外表，勉强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语。

　　任她内心早已狂风骤雨。

　　陆老师离开的那晚，徐佑仪等父母都睡了，蒙上被子大哭了一场。之后一连几天，她都难以抑制悲伤的情绪，流着泪入眠。

　　几天后，徐佑仪去教师办公室时，发现陆老师的办公桌已经搬空，原本堆满书本和讲义的抽屉变得空空荡荡。原来放电脑键盘的扁抽屉里似乎还有东西，徐佑仪摸出来一看，却是一张老旧的《死亡诗社》电影海报。那个温柔而正直的、属于徐佑仪的船长，已经随着那个纯真年代一起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