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烟火》青城山黛玛

18、十八

　　星期五的下午是最后期限了，好在宋雯终于等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像科大主任，烦请他在自己实习手册上签了字，剩下的出科考核内容，对方将手一挥，让她自己看着填就是。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宋雯看见只有陈煜和值班的医技组还在，三人正商量休假的安排。
　　她顿了顿，默默走到角落的桌子前，坐下写起了评语：她要赶在下班前交去医务科盖章，然后明天才能去普外一科报到。
　　从明天起，不出意外她也不会再看到陈煜了。
　　宋雯想到这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落寞。
　　这样是不对的，她暗中又这样告诫自己，不可以享受着别人的好，自己却把真心藏得严严实实的。
　　可她还是回过头去，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看了一眼。
　　陈煜正好在这时也抬头看过来。他没有将宋雯视若无物，但神情波澜不惊，目光从她头顶掠过，又收回去了。就像看一个普通的、交情不深的同事。
　　陈煜向来不会对泛泛之交报以惯性的社交微笑。
　　宋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但是她审视自己的良知，如果把她的情感投入分出等级，不提早已成为魔咒的“杨朔”二字，她对陈煜甚至比不上对Vioyort乐队主唱的狂热程度。
　　所以她没有资格委屈。

　　她一个人去医务科盖好章，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杨童的电话：她刺探到了敌情。
　　“肿瘤科也跳咱们这个舞，原版，高配；供应室跳这个舞，还加歌曲串烧。姐妹们，我真没料到大家撞车撞得这么厉害!”杨童一副有负众望的表情。
　　“可咱们人最美，那两个科参加的护士妹儿我基本全认识，拼身段就都输了。”张琳不以为意。
　　“要不然，我们也加点什么？”宋雯迟疑着说。她原本真听进去了杨童那句“又不追求名次”，可生性好强的人，凡事追求最好已经成为了本能。
　　“加什么？咱们各自弹个琴拨个筝，然后蹦一块儿起舞？这喜剧效果倒是够了。”另一个女生试图活跃活跃气氛。
　　“或者，加不如减。”宋雯摇摇头，换了种思路：“想展现的太多，耗时过长反而不连贯。咱们能不能只跳最著名的那一段，然后……”
　　“然后把它放慢。”杨童跟了上来，并提出了更细致具体的想法：“原本的舞蹈就是五个动作为一组，咱们刚好五个人，每人负责每组当中的一个动作。”
　　“能达到赏心悦目的效果吗？或者要求放到最低，不尴尬？”
　　“你要相信，我们的配置绝对跟得上我们的野心。”杨童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我去取做好的演出服，然后请人重新剪辑音乐。”
　　宋雯没能经历剪辑师和众人的磨合过程：到普外一科报到的第一天，带教老师便告诉她，今天轮到他们值班。
　　带教老师姓祝，比她大不了几岁，和医院签了聘用合同，目前还在规培中，对方让宋雯叫他“师兄”。
　　祝师兄道：“师妹你看，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以往实习同学呢，都不要求值班的晚上留在这儿睡，不过咱们组现在人手比较缺，你得先顶上，等有转科的来了，就轻松了。”
　　宋雯点点头：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值夜班早晚是份内事，她早点体验一下也没坏处。
　　祝师兄便笑着拍拍她：“行吧，那辛苦你了师妹，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问别的老师也一样，大家都是在学习，多互相交流。”
　　宋雯乖巧地答应了。于是午间休息时，祝师兄让她回去一趟，带上了床单被套和洗漱用品，晚上为欢迎她，又请两个夜班护士一起，大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饭，这才整理病历、查房，准备休息。
　　所以宋雯也就不知道当晚她们的音乐剪辑师亲临了排练现场——担此重任的不是别人，正是专业小开敖霖，同来的还有陈煜。
　　此时距离院庆日还有刚好十天，大家的舞蹈动作都已经很熟悉了，现在的练习重点，是各人之间的默契度，以及和新版音乐的协调度。
　　敖霖索性把自己的设备都搬了来，自己坐在一旁，以备随时对音乐做出进一步调整。

　　这天宋雯到时，其余人已经在中场休息了。
　　外一科的节奏确实太快，病人从入院到手术再出院，一转眼病历便堆积成山了，这还是不算那些病情复杂，需要各种检查、会诊及讨论的。
　　她花了整个下午和小半个晚上来办病历，深刻理解到了关于外一科“他们写的不是手术记录，是回忆录”的传说。
　　“哟，宋雯来了。”率先招呼她的居然是敖霖。宋雯闻声看过去，就见叶晴也在，二人紧挨着坐在调音台后面。
　　宋雯便下意识去找张琳的身影：还好张琳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正低着头看手机。
　　明面上气氛不算剑拔弩张，宋雯便稍稍松了口气。
　　叶晴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道：“大家都等你呢。萌萌师姐让我来给你们拍个视频，看看整体效果，自己找一下还有哪些细节不到位。”
　　宋雯便呆愣愣地点头，再次佩服她的社交能力。
　　杨童发觉她来了，走过来问道：“晚饭吃了吗？”
　　宋雯刚从科里赶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杨童便又说：“那喝点饮料，歇会儿再开始。”
　　宋雯应着，拿了一瓶苏打水，和杨童一起站到窗台前。萌萌去洗手间了，刚才和她说话的那名师姐便和张琳坐到一起，正看着门口的方向，同后者说着什么，张琳没有抬头；叶晴老是去乱按调音台上的那些按钮，然后一次次地被敖霖把手拍开，两人小动作不断。

　　杨童问宋雯：“现在谁带你？”
　　“祝涛师兄。”
　　“哦，他还不错。”杨童便道：“多跟着他上手术，他让你动手你就放心大胆地动手——少跟他去吃饭，他这个人请起客来没完没了的。”
　　宋雯不禁“噗呲”笑出来：短短几天，她已经数不清祝涛问过她多少遍：“师妹，中午吃啥”、“师妹，奶茶喝吗”、“师妹，来撸串呀别客气”、“师妹，明早吃杂酱面吧”……
　　虽然她都敬谢不敏，虽然办公室内终日烟雾缭绕，但她想，这个科室的人都还是友好的。
　　杨童看她这副神情，心下了然。
　　陈煜再这么下去，就自求多福吧。

　　正式表演那天，正好祝涛下夜班。中午临走前，他交给宋雯一张清单：“这三个人你帮我办下出院，这两个腹股沟疝的该换药了，这个女的你注意一下，切口有脂肪液化，知道该怎么处理吧？还有这个胸腔积液的，跟CT室打电话约好了，下午四点推过去做定位，你到时候跟着看看情况——你学影像的嘛。好了，应该就这些事了，做完你就下班吧。”他飞快地脱下工作服往衣架上一抛，回事两手握住宋雯的肩膀：“辛苦一下，回来师兄请你吃烧鹅!”
　　宋雯连忙避开他的动作，微笑着答应了。
　　先把病历办完，护士站那边催得紧。然后去换药，换完还可以歇会儿，只是送病人做CT这项有点耽误时间。马上都要正式登台了，她不能再让所有人都等着她。
　　她看了看表，正是午饭时间，她心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还在犹豫。
　　总得等人家吃完饭再说。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拖一会儿的正当理由，便先走到休息室，早上点的面现在还没吃呢。
　　休息室里只有住院总在看电视，宋雯便叫了一声“罗师兄”，把自己的面端过来：果然已经成了一坨。
　　“哟，你祝师兄就请你吃这个？”罗师兄转过来笑道：“太抠了吧。”
　　“是早饭……”宋雯解释道。
　　“丢了吧，”罗师兄把转椅一滑，将手机和点菜本儿都勾过来，“吃什么？师兄请你。”
　　“谢谢罗师兄，不用啦。”宋雯赶紧摆摆手：“呃，我这就回去了。”
　　“哦，我忘了你今儿下夜班。”罗师兄不无遗憾道：“你师兄是不是又给你安排了一堆事儿，留到这会儿？”
　　“我都快做完了，”宋雯老实回答道，“就剩下午带病人做检查。”
　　“那要不你下午休息吧，我带人去。”罗师兄便说。
　　宋雯有点惊喜，随即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样太麻烦师兄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罗师兄一连被拒绝两回，只得作罢：“那好吧。”
　　宋雯从休息室出来，把坨掉的面丢进垃圾桶里，仍然不觉得饿，但想到不补充体力晚上就跳不动了，便还是给自己点了一盒牛油果沙拉。
　　最终她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牛油果的口感，磨磨蹭蹭地把其他蔬菜都挑出来吃掉后，好在上班时间又到了。
　　她于是毫不留恋地把餐盒丢掉，拿起了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她要找到人：CT组的汪士佳。
　　这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所以宋雯才能下定决心同他商量，早一些把病人带去检查，自己可以早点下班去最后彩排。
　　她的话刚说完，对方便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啊。”
　　宋雯喜不自胜，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做完检查，又把“谢谢”两个字翻来覆去地说了一通。
　　汪士佳忍俊不禁：“这么见外干什么？陈煜也没少帮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