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上穹

2、二

　　上了二楼，脚步声咚咚作响，他隐约听到里屋传来噫噫呜呜、咿咿呀呀的声音，有人慕容绯轻轻推开门，进入眼球的却是令人震惊的一幕。里面放满了囚笼，里面关着许多男人，有的被铐住双手，有的被锁住双脚，每一个都很好看，但是因为被关押而显得十分狼狈，再优秀的姿容也不出彩了。他们睁大眼睛，眼泪都睁了出来，虽然嘴被法术封住了，却依然拼命发出声音，尽力表达自己的讯息——这是求救。慕容绯来不及思考太多，哆嗦着手给他们一一去掉镣铐，打开牢笼。
　　先获救的赶紧跑出去，慕容绯连忙叫住他们:“这里是个天然迷宫，你们走不出去的，最好跟着我。”放出所有的人，慕容绯下楼准备带路，走到楼梯半道，忽然看见前面出门的人都慢慢往屋里后退，无一不是面色惊恐。
　　“不是说好了，我会把你们都送回去吗？怎么跑出来了这么不听话，我很难办的!”
　　这阴寒透骨的声音吓得慕容绯一身冷汗，郑空恩逼得他们后退，直到看见慕容绯，才停下脚步。
　　“绯哥”
　　慕容绯不是傻子，结合之前种种，真相不言而喻，但他的脑子却完全呆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保全自己和其余人。
　　“你真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花很久的时间呢！”郑空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慕容绯一时不知他为何意，便应和道:“啊……嗯。”
　　一楼的人们看着两个隔空交流的人，霎时落入无尽的绝望。
　　他们认识，我们彻底没活路了!
　　来自集体受困者的心声，神奇地传入慕容绯的耳朵里。
　　偶尔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是慕容绯特有的能力，只不过他很少听到，一般听到他人心声时候，他都处在一个很特别的环境里。
　　郑空恩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知道，随便乱走的!”为了不露馅儿，慕容绯走到郑空恩身边，努力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
　　郑空恩笑道:“趁着色鬼不在，我们赶紧送他们走吧！”
　　“嗯。”
　　“他们应该就是那些失踪的男子了，这里可能就是那色鬼的老巢!”
　　“可能吧!”慕容绯朝他们招手:“嘿，你们跟上哈，别走掉了，这里面容易迷路，跟紧我!”
　　走了一段路，郑空恩悄悄观察着慕容绯。
　　他暂时还没发现。
　　郑空恩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暂时还没发现……这是郑空恩的声音……但是我已经发现了。
　　他真的要放我们走吗？不会再抓我们回来了吧？
　　慕容绯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队伍，心情惆怅。
　　“看什么？”
　　“没什么，他们挺可怜的。”
　　“嗯。”
　　慕容绯捋了一下思绪，仔细回想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感和坠落感。他说自己忘了来时走的路，让郑空恩在前面引路。慕容绯低头走了很长一截路，心情一直很低迷，他不敢看郑空恩，害怕一抬头就从他眼里看见别的东西。
　　出了树林，慕容绯让他们全部去那边的客栈报他的名字，在那儿等他，他一会儿就回去安排他们回家的事宜。
　　他们迅速离开后，慕容绯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帮他们回家。”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应该也行吧？辛苦你了!”
　　郑空恩立即就要走，慕容绯叫住他:“空恩……”
　　他回头，“嗯”
　　“我最近没见着你，竟然觉得有点寂寞。”他笑了，郑空恩看着他，心里很开心，眼下却笑不出来。
　　“我挺无聊的，就想着去你家找你。但是我找不到，哈哈。然后那天我吃饭的时候，就和老板聊起你了，他说你已经死了三十年，说我捉鬼捉糊涂了，我能见到的只能是鬼魂!可我没信，他还说你孤僻呢！你哪里孤僻了？一点都不孤僻好吗？我觉得可能是重名的两个人，一个死去的郑空恩，和一个活着的郑空恩。”
　　“绯哥……”
　　“空恩，你真的还活着吧？”
　　“……”
　　“你身上没有鬼气，我一直都没发现，所以你……”慕容绯忽然流下两行泪水，“……藏了鬼气吗？”
　　“嗯，我就是你每晚要捉的……色鬼。”他背过身，卸下手中挑灯笼的，同时也是他作为武器的木棍。
　　“我要走了。”
　　说完，慕容绯转身就跑。
　　回到客栈，看到他丧魂落魄的样子，老板和小二赶紧出来扶住他，那些失踪归来的人全部被老板赶进浴室去梳洗、整理仪容了。
　　老板关切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是不是被鬼伤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去叫个大夫？”
　　“我没受伤。”
　　“看您这样子，也不像啊。是内伤吧？”小二说。
　　慕容绯四下望了望，问:“老板，那些失踪的人没来吗？”
　　“来了来了，全部都在，没有一个人落下，有好几个我还都认得的，我就让他们梳洗去了。”
　　“你待会儿给他们上点饭菜。”慕容绯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到老板手里，说:“这里有一些银两，你再给他们几间房休息一晚，我明天送他们出去。”
　　“好，好。”
　　“我累了，要休息下。”慕容绯不让他们搀扶，飘飘忽忽回房。
　　“等会儿给你送饭来吗？”
　　“不了，没胃口。”
　　一晚过后，慕容绯慢吞吞起床洗漱，慢慢下楼，慢慢吃饭，一点精神都没有。
　　那些男子早已经吃过饭了，脱离鬼境，并经过梳洗和一晚的休息，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已经不像昨日那样狼狈。
　　小二站在一旁看着全部坐在一楼等候慕容绯安排的男人们，心道:“我的乖乖，我还从来没有一下见过这么多好看的男人，就和皇帝选妃似的，怪不得色鬼要捉他们走呢，一个个的都这么好看!”小二自嘲一番:“老天爷造我的时候是不是不太用心啊，差距和别人怎么这么大呢？呵，不过也好，不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喽！”
　　慕容绯终于吃完了饭，他付了钱，又每个人分了一些银两，说:“这些钱应该够你们回家了。”他们有的张口道谢，却只能比个口型，有的则改点头致谢。因为其他的事，慕容绯一时忘了他们还被封着口，连忙给他们去了口禁。
　　能说话了，众人兴高采烈，纷纷道谢。
　　慕容绯问了一下大家都是哪个方向的人，同个方向的站在一起，他分批送出镇。
　　他们迅速分好队，大约有五个。
　　慕容绯把他们送出镇，尽量把他们送得远些，不让这里的阴影影响到他们回家。
　　把人全部送走后，慕容绯回到客栈，吃饭喝酒，趴在桌上喝得醉醺醺的。老板赶紧叫小二和他一起架他回房休息。
　　等第二天慕容绯下楼时，老板问:“公子，你是不是没捉到鬼心情不好啊？”
　　“不是。”
　　慕容绯吃了饭唯一的活动就是跑到房顶上去喝酒。
　　就这样醉醺醺的过了十天，慕容绯实在憋不住了。他摔了酒壶，往湖边的那片树林飞奔而去。慕容绯顺着之前的记忆往里走，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房子。房门大开着，他走进去，还是那样空。走到二楼，里面已经搬空了，没有笼子没有镣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做过囚牢的地方。
　　慕容绯喃喃道。
　　“我很想你。”
　　“你走了吗？”
　　他在地板上坐到天黑，习惯了周围漆黑一片，却在窗口瞥到慢慢移动的光团。他猛然起身，趴在窗口往下看，灯笼慢慢往屋里靠近，他很慌张，他想藏起来，四处看了看，屋里很空，他藏无可藏。慕容绯背抵窗户，想了想，下楼。
　　楼下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迅速走了。慕容绯看到灯笼快速飞走，他也飞速追上去。
　　在黑暗的树林里，他对一个灯笼紧追不舍。
　　出来一片地面较平坦、也不复杂的树林，灯笼就悬在离他不远的半空。天上下起小雨，一滴一滴打在脸上。慕容绯走过去，灯笼慢慢往前移，他跟着灯笼走，不知不觉回到客栈旁边，然后灯笼极速飞回树林。
　　“别走!”慕容绯大喊一声，又跟着追回去。
　　雨势越来越大，瓢泼的雨也没把灯笼浸透，笼里的火也没熄。
　　慕容绯追着灯笼跑，用尽全力。
　　许是知道慕容绯没力气了，灯笼不再跑了，停在他面前。他握着木棍，道:“怎么只有你……”
　　慕容绯倒在地上，胸部起伏，右手紧紧抓着挑灯笼的棍子。
　　旁边一棵参天的树木，郑空恩横躺在树干上，饮着慕容绯喝过的客栈的烈酒。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慕容绯却看不到他，郑空恩隐了鬼气，也隐了身形。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却如此的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抓那些人，空恩，你让他们活着离开，我很开心。”幸好，你没有沾上太大的罪孽。
　　“我想见你，你出来好不好？”
　　慕容绯睁开眼，看见郑空恩从树上跳下来，他撑起半个身体，随后又躺下，“你太慢了!”
　　“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
　　“我不需要你说这句话。”
　　慕容绯伸出手，郑空恩把他拉起来，说:“我们该告别了。”
　　“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的话你明白吗？就是……”
　　“我是鬼，因执念存留于世，不愿进入轮回，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就该走了。”
　　“愿望”
　　“很久以前，我喜欢上我的一个朋友，但是他不喜欢我，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我们就打了一架，我打完了就跑。他竟然不喜欢我，我很生气，就喝了些酒，结局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掉湖里淹死了。我死的时候还想着他不爱我，所以我不愿进入轮回，我就守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找我……一年前，他死了。他死之前，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我心里很难过，我想抓住他，但是他投胎了，我还是放不下，就在湖边抓那些男子，他们成为了他的替代品，被我关了起来。”
　　“之前有几天我不在，就是准备放他们走，可是我又很纠结，我开始出现幻觉，他们全都变成他的样子，我很生气，一直怪他不来看我……我冷静不下来，后来，我就跑出去待了几天，等回到那里时，就看见你了。”
　　“……”
　　“我的愿望，是你。绯哥，从我白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很喜欢你，因为你很干净，你身上有仙家干净的气息，我很怕，却很喜欢的气息。我喜欢你，不是意外。”
　　“……”
　　“我等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等到我了，你就要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慕容绯无话可说。
　　雨停了，郑空恩把慕容绯带到他们经常见的湖边，指着湖里某处说:“我的尸骨就在那里，你明天把我捞起来，埋了也好，火化也好，随你处置。”
　　“你怎么这么自私，骗了我就走，岂有此理!”
　　慕容绯哭了。
　　“我让你动心了，对不起……绯哥，你最好，忘了我。”
　　“你要我怎么忘？”
　　“喜欢上真正的人，不要再和非人之物扯上关系。我不过是……”
　　“可是，我已经深陷其中了……我喜欢你，你在我心里。我忘不掉的。就像你等一个人三十年不愿离开，我怎么会轻易地忘记你我不想忘记你。我喜欢你啊！”
　　郑空恩擦掉他脸上的泪水，道:“我很抱歉，让你这么痛苦，让你以后也因我痛苦，真的，很对不起。”
　　郑空恩必须走，慕容绯很清楚，他看着郑空恩，认真地说:“我会再次等到你来找我!”
　　“那……”郑空恩吸一口气，说:“做个交换吧，我的武器给你，你把你的玉佩给我。”
　　“嗯。”
　　交换信物，郑空恩捏着玉佩，说:“我一定会来见你。”
　　郑空恩就这样离开，消失在他身边，再见到他，会是何时？是不是也需要个三十年呢？
　　天明，慕容绯潜入湖底，在郑空恩指的那个地方捞出他的尸骨，放在岸边，一把火化了，一小撮骨灰装在瓶子里随身带着，剩下的装在酒坛里，埋在他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