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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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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子比我晚一年进来,也是18岁。他进来第二天是中秋节,大家不做工都在监室周围玩。他在我下铺,我从床上下来时踩到了他的手他没反应。非休息时间是不让躺床上的。我下来后看他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双目紧闭,额头冒汗,满脸通红,嘴里还喃喃自语。我下意识的摸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他发烧了。
那天不是周一,不能看病。而且就是周一,一般的小病也不去看。会影响产量的进度,完不成产量大家一块受罚,之后本组的人还会变相的惩罚你。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是中秋,不做工的。但是跑去找卫生委员还是要挨骂的,一般人都不会去,忍忍就过去了。
我记得我刚来第二天也发烧了,没人管我,我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出了一身汗才好的。我看看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被子抱下来给他盖上,之后我就去了图书馆。等我中午回来时涛子还在睡觉。我走过去摸摸额头,是不烫了,但很冰凉,他也不喃喃自语了,嘴唇都发白了。我知道他可能不行了,我想找卫生委员但又不想去。
不是我没良心,在这待久了人都麻木了。谁也不会管谁的,说不定死掉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真的,有的犯人自杀未遂后就去报复阻拦他的人。这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涛子也在自杀,况且人来人往的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在这里,你撒泼打滚哭天抢地都不会收到一寸目光。在这里,最能体会深刻的绝望,大家只知道他发烧了,睡一会就好了,谁知道睡死了呢。虽然监室死了人大家都要受处分,但就我私心来说我是想让他死掉的,因为我也想自杀,只是没有勇气。
谁知道我脑子怎么了,我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那会我也是这样躺在床上没人管,皮肤蜡黄,眼睛紧闭,嘴唇发白。可能我良心未泯,可能涛子的样子太让人怜惜,可能我脑子进水了。我动了恻隐之心跑去找卫生委员,他们给了药,很普通的感冒药。我端来热水扶他服下,他烧的没有知觉了,让干啥干啥。吃完药我又拧了热毛巾敷在他额头,直到下午6点他才醒来,之后又服了药躺下了,嘴里一直碎碎念自己的名字。我当时觉得很好笑,哪有人睡觉念叨自己的名字呢。
唉,如果我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我打死都不会救他的。
后来他跟我很要好,一直说要好好报答我,我都一笑而过。慢慢的我了解到他也是故意伤害罪入狱的。他小学就毕业了,之后就在镇上打工,跟人打架是因为一条狗。涛子是他爸妈领养的,因为没什么感情,领回来之后就扔给奶奶出去打工了。后来涛子爸爸与工厂里的一女的好上了,涛子妈妈跟工厂里一男的好上了。回来痛快的离婚后又各奔东西了。他奶奶好吃懒做没怎么管他,他也没什么朋友,有了狗之后就跟狗好。据他自己透露,他们村牛婶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仔。他想抱养一个,去了之后相中了一条雪白的小奶狗。当时好几个人都相中了这只粉白的小狗,一时争执不下。牛婶出个主意,她让他们伸出手,摊开手面,小狗舔谁的手就给谁。这是个很荒唐的主意,但大家都照做了。也许小狗跟涛子真的有缘,它边走边倒的走过去闻了一圈手之后竟然舔了涛子的手。
涛子没文化,不会给小狗起名字,觉得叫小白、小汪之类的太俗气。他拨楞着脑袋想了半天决定管它叫涛子,从此这只狗也叫涛子了。
涛子每月的工资会给奶奶一些,剩下的就全花在小狗身上了。涛子对它真是好,补水、补奶、补钙、驱虫、打疫苗、顿顿不离肉,天天去吹风,定期做护理。他们镇上开了一家宠物生活馆,涛子是那里的VIP。
人都说涛子对狗比对奶奶都亲,还有人说涛子上辈子就是条狗,还有人说对它再好也是条畜生。
涛子在镇上纺织厂上班。有一天跟人起了争执,那人扬言要打死他的狗。结果他们真的来到涛子家里闹事,人仰马翻后,涛子把那人打成重伤,其他人轻伤。涛子入狱后奶奶来看他,涛子在信里面交代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一定要把小狗带过来。探监那天狱警恩准奶奶抱着小狗进来,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小狗伸着头扬着爪子耷拉着舌头呜哇呜哇的冲着他叫,还要挣脱出去舔涛子。涛子把手按在玻璃上,小狗伸着舌头一遍遍的舔着,哈喇子流了一玻璃,涛子隔着玻璃窗哭得泪流满面。
涛子说小狗离了他过得不好,都瘦了,舌头干黄,没人给它洗澡,身上脏不拉几的他心疼。过了没两个月奶奶再探监时说小狗重病快要死了。涛子让她送到医院,奶奶摇摇头说自己都难保了,还念着一条畜生。涛子恳求奶奶火化小狗给他带点骨灰。后来小狗死了,奶奶真的给他带来了一瓶骨灰,用枣红色的软胶瓶装着,有打火机那么大。这种东西一般是不让带进来的,不知为什么却带进来了。涛子宝贝似的,走哪带哪,吃饭看着,睡觉抱着。
有一天一个新收半夜爬到涛子床上想偷他的瓶子吞进去自杀。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惊动了狱警,狱警没收了他的瓶子。涛子两眼通红血脉喷张要和狱警玩命,狱警当着全室人的面打开瓶子倒出里面的“骨灰”。原来不是骨灰,是一抔黄土,狱警说他的畜生没有火化没有安葬而是直接扔到了下水道里发霉腐烂生蛆了。这个小瓶是他奶奶自己做的,一开始里面装的是草灰,检查后不过关换成了泥土。
后来涛子就成了行尸走肉,两眼涣散神情呆滞,身体虚的走路都发飘。做错事挨打挨骂受罚都无所谓,不喊一下不哭一声,好像那副身体不适他的。我和狱警想了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
我生性沉默寡言,进来后更不爱说话了。自从救了涛子后他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的喊着。他爱说爱笑爱玩,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脑子里天马行空,行动上灵活矫健。整天叽叽喳喳像一只饶舌的鹦鹉。根本没有犯人的沉闷压抑。他说的最多的还是他的狗,从抱回家到入狱前一人一狗相处的各种细节都不放过,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后来听到小狗生病他精神开始失控,有时脾气异常暴躁有时却卑微的像只小狗,这种情况直到小狗去世他拿到骨灰才结束。拿到骨灰后涛子又恢复到了以往,呱噪,饶舌,嘻嘻哈哈。得知小狗被扔到下水道后涛子一下子就垮掉了。就像一朵鲜花迅速凋零,一条鱼出水后迅速脱水。他的世界成了沙漠,所有的浇灌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本性淡漠,不喜人事,远离纷争,勤恳劳作,却总招来飞来横祸。监室里新收的一个犯人和我同寝室,他看我不顺眼总爱找我的事,我一次次的隐忍换来的不过是他的变本加厉。有一天他问我,“你长这么好看,你妹肯定也很漂亮吧。”我从没跟别人提过家里的事,也没人来探过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家事。我有点诧异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勾唇冷笑,“原来我猜对了,你真的有个妹妹啊,等我出狱后一定要□□妹,你才20岁,你妹估计不到20吧,说不定还是个处呢,我就喜欢处,下面嫩......”
他刑期比我短,我怕他来真的。当时虽然很恼火,但也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我就没搭理他。后来他见了我就说那些话,跟别人也说。我告诉狱警,狱警说过他几次,但都没什么成效,狱警索性作罢。我跟监狱其他人求助,他们表示爱莫能助。后来他变本加厉,我忍不住就要动手打他,是涛子拦住了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摇摇头。那时他的小狗已经死了,骨灰也被狱警倒掉了。
当天晚上涛子就用被子捂死了他。之后涛子被关了禁闭,判了无期徒刑,出来后死去的犯人家属想方设法想弄死涛子,一直没得逞。有一天涛子喝了一碗豆腐汤后一直腹泻,检查后得知是痢疾。送到医院两个月后又保外就医,没多久就死去了。
我出狱第三天去银行给爸爸取钱,回来路过一个下水道听到里面有声音。那是一个废弃的下水道,里面扔满了各种垃圾,正是夏天,味道很难闻,路过的人都捂着鼻子走。我这人习惯冷漠,对自身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我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那是一只小狗,它的头部受了伤流了血,身上乌漆嘛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瞬间就想起了涛子,当时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救它,可我身无长物拿什么救它呢?
我想起了温语,今早我们病房来了一位工伤病人。听他们说是大兴公司的,鉴于昨天的案例。我想,温语可能会来吧。为了赌一把,我在医院附近温语必经之路上等着,我的计划是如果他不来我只能把小狗放在这里让它自生自灭了。我不是好人,好人也不会入狱,我有父亲要救治,自身都难保,更顾不上一条狗。
谢天谢地,温语来了,他骑着电动车,神情悠闲,气色十足,天蓝色的T恤衫黑裤子。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先我一步下了车叫住了我。我怕他不同意先把昨天他的宝贝手表取下来给他戴上才说了小狗的情况并表示希望他能救他。他很爽快的答应了,笑的合不拢嘴,还说我善良。我摇摇头说不是善良,他问我为什么,我笑笑没有回答,我答不上来啊,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唉,什么都不说了,救狗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