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我想继续学习 ...
-
“锦城,你确定到了?”我站在一所农家小院旁满脸狐疑的问他。
他点点头。
“这......”
这能住人吗?周围都是要拆迁的小院子,墙体上写着几个大大的“拆”字,断壁残垣、破砖烂瓦还差不多。
我又问他一遍,他没再回答而是径直走了进去,我也推车跟了进去。这是一所典型的农家小院,正院坐北朝南,大门朝西,院子里铺的是红砖路,南边有一棵柿子树,上面开着淡黄色的花瓣,周围全是小草,墙边潮湿潮湿的,长满了青苔。上面爬了些许爬山虎,还有些牵牛花缠在里面,不过现在只剩耷拉的紫红色花瓣了。
锦城走到东边的一间小屋旁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我停好车也跟着进去了。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西下了,只剩大片橘红的余晖还挂在墙头赖着不走。锦城的屋子对着西面,一开门,这余晖便跟着溜了进来,照的整个屋子气势夺人,目之所及之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像带点酸涩口味的猩红果酱。就着这果酱,我看清了他屋里的摆设,目测10平米的小屋,一张木板床,一张水泥堆成的小桌子,一个裹了层层纱布的小凳子,桌子上面放了牙刷牙膏等洗漱用品,旁边还放了一些报纸,目测应该是那些招聘报纸,然后就没别的了。
哎,还真是符合他的个性,冰冷,简洁,安静,阒然。
他的衣服放在床里面,床上一条淡青色的夏凉被,床头有几本书,放在枕头的位置,估计是用来充当枕头的吧。
墙壁是那种水泥墙壁,一碰就掉沙子,床头周围用报纸围了一圈,还不是用透明胶带粘的,目测用的是稀饭浆糊,有的报纸粘的不牢固,已经脱开了,半脱半掉,看起来很是滑稽。
从门口上方的窗户上接过来一条绳子绑在了固定灯泡的铁钉上,上面搭着一条内裤和一条毛巾。在我左顾右看的时候锦城已经从床底下抄起塑料水盆取下毛巾又拿了换洗衣服和香皂出去了。
我赶紧跟了出去。
他门口三步远有一个压水井,他把盆放在一边,从旁边的桶里舀出一瓢水倒进压水井的管体里,然后开始上下压手把,压了有十几下接水泵开始出水了。他接了一盆水进了与他房间一墙之隔的洗手间。我站门口等他的时候一时兴起也想压水,可等我去压的时候管体里面已经没有没水了。
我学他的样子往管体里面加水,然后压水,加了几瓢后还是没有压出水来,而且压的远没有他压时那么轻松。估计有几分钟,他出来了,换下了进去时的衣服穿上了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竹子T恤,下身穿着一条浅灰色的九分裤,露出里面精壮的脚踝,脚上是一双塑料拖鞋。
他的头上湿漉漉的,头皮已经长出了些许头发,很短很短,像寸头,有点发青,摸上去应该是硬硬的吧。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类似薄荷又类似茉莉的香味瓢了过来,我立即贪婪的尽数吸去。随着香味扩散而来的还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独立的气质,很干净,很安静,很修然,很吸引人,估计是与生俱来的,不然他怎么驾驭的这么成熟。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副充满禅意的画卷,茕茕独立,百看不厌,耐人寻味,瞬间永恒。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皮之美摄人,骨之美动魄。
花锦城不摄人,也不动魄,而是勾魂。
他就那么一站,淡淡的对我一笑,我的魂就被勾走了,还是心甘情愿被勾走的。
从此以后,任他打任他骂,任他惩任他罚。
“锦城,你......你洗好了?”我突然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他点点头。
“你洗不洗?”估计他看我一脸汗水才提议的。
“不洗,我回家再洗。”我瞄了一眼简陋的洗手间,已经发霉斑驳的木门,估计踹一脚就完蛋。我这人有洁癖,又注重隐私,是不会在这里洗澡的,况且里面氨气的味道太给力了,我在外面都忍不住要屏住呼吸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
我想跟进去,他却随手关了门。
等了有一分钟他开门了,还是刚才的样子,不悲不喜,安之若素。
“走吧,我请你吃饭。”他淡淡的说道,同时锁了门。
“好。”我回答的同时他又走远了。
出了门就是康庄大道,我们就近选了一家大排档坐了下来。
“锦城,你怎么住这儿?”
他眉头一皱,似乎对我的问题很不理解。
“我是说这都快拆迁了。”我解释道。
“他们说还要半年。”他说的同时拿起开瓶器开啤酒。
“可是条件也太艰苦了吧。”我想说这是人住的吗,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还好。”
“怎么没风扇啊?晚上不热吗?”
“还好。”
“应该有好多蚊子吧。”我想起了院子里的那些爬山虎,我记得那玩意儿最爱招蚊子了,还有他隔壁的厕所。想起他在氨气飘香的环境里入睡还要忍受蚊子的噬咬,身体顿时一阵恶寒。
“有蚊香。”
“那也不成啊,蚊香闻多了容易中毒,而且也不安全。”我估计他也不会买什么好蚊香,说不定买的是劣质蚊香,还是根本点不着的那种,那种蚊香最讨厌了,我恶毒的猜想着。
“没那么讲究。”
“不,就应该讲究,你知道吗,人的一生有三万多天,但是我们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要是睡不好的话,人没精神,眼眶发黑,皮肤发黄,一整天都过不好的。长此以往人会生病的,我最怕生病了,你知道生一次病要死多少细胞吗,生病多了人就不能长寿了。”我认真的开解道。
不知我那句话戳中他痛点了,他听完嘴角抽了一下,我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个冷笑,之后他脸上又出现了一种类似自嘲的神情,有点暗淡,有点神伤。
我自觉的闭了嘴。
“温语,我想拜托你点事。”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语气还是之前的云淡风轻。
我听起来倒是有一种苦尽甘来后回顾自己悲惨经历时所伪装的豁达。
“你说。”我赶紧接茬。
让他说他又不说了,只见他摘下左腕上的手表不由分说的给我戴上,我挣扎几下都没能挣脱,索性作罢。
“我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参加高考,这事儿......挺遗憾的,况且......没什么学历只能靠苦力挣钱,我想......继续学习,希望......你能帮我。”
这是他目前为止对我说过的最长的话了,我动容的同时心底泛起了一丝苦涩。
这话对我来说也就张张嘴的事,可他却分了几段说出来。他说的云淡风轻,当我是傻子吗?虽然我的大脑偶尔会抽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正常的。
高考有多重要,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他说因为一些原因没参加高考,那这一些原因肯定不会是简单的头疼脑热拉肚子,因为这些可以复读嘛。他都23岁了才提这事,之前为什么不提啊,我不相信他现在才觉得学历有用才想着从头再来,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而这别的原因除了毁了他的前途外,还造就了他现在这淡漠疏离的性子。
我估计能理解,但不能感同身受,那谁不是说了吗,情绪这玩意儿,只能滋生,不能孪生。
对呀,世界上本就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嘛。
我咽下心中的酸涩,重重的说了一个“好”字。
我这人喜怒无常、言而无信、满嘴跑火车,说谎撒泼耍无赖那是家常便饭,上一秒发的毒誓,下一秒就忘了,但这事儿,我是认真的。
我不去重申我有多认真,因为认真的事不需要重申,一次就够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咽下一口啤酒对他说。
他的眼里闪现一丝欣喜,这欣喜使我想起了二次见面在病房里我对他说我会扎针时他眼里的那份惊喜。
我突然涌出了一个念头,我愿意倾尽所有用尽全力使他开心,就像那句歌词写的。
历经千辛万苦,只为换你芳心如故。
热血尽,化尘与土,只为搏你嫣然一睹。
是的,这句歌词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听说社会上有一些机构能够自考或者别的方式,我想让你帮我查查,我没有手机也不怎么会上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求助的人就你一个。”他说完低下了头。
“好,我回去就帮你查,我把所有的方法都给你找出来供你参考。”
“嗯,温语,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他说的很认真,阒烟的双眸如水管里流出的清凉井水,里面闪烁着一种叫做“熠熠生辉”的东西,我在他赤裸裸的凝视下反倒不好意思了。
“没事,应该的应该的,好朋友就应该互帮互助嘛。”我突然有点燥热,赶紧端起酒杯将啤酒一饮而尽。
他见我喝光了啤酒立刻给我满上,我这才发现他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就是说他一口没喝。
“你怎么不喝?”我疑惑道。
他听完稍微一愣,抿抿嘴,慢慢的端起酒杯往嘴里送,这个过程很简单,但对他来说貌似很困难。他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皱了眉,但还是缓缓的将酒杯往嘴里送,最后他闭上眼睛将酒一饮而尽,饮完脸上顿时通红一片,他立刻跑到马路边蹲在树根下狂吐,直到吐出黄疸水才罢休。我立刻起身走到他身后轻拍后背给予安抚,回到座位时我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他喝下后才恢复刚才的神色。
我正要说话,他先吐出了四个字,简直惊掉了我的下巴。
“罪过罪过。”他喃喃自语道。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那是前俯后仰呲牙咧嘴腹背抽筋,如果不是碍于面子,我当场就能满地打滚。
“你......你......你是唐僧吗?还念经?”我终于止住了大笑,但还是捧着肚子佯装憋屈。
他听完又低下了头,脸上红红的,那表情加上那光头还有那不合身的白体恤,真是比和尚还和尚。
“你要是不能喝酒你就直说嘛,我又不逼你。”我嬉笑道。
他听完脸更红了,磨叽半天才回答:“好久没喝了,一时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他这个好久应该不是三五天或者十天半月吧。
我想问但不敢问,于是装做不在意的回答,“没事儿,以后跟着我混,我保你吃香喝辣,天天喝酒,用不了一周你的酒量就能提升。”
“你......经常喝酒吗?”
“不经常,闲着也是闲着嘛,人家请我吃饭我总不能不去吧,人家要我喝酒我总不能不喝吧。”我吊儿郎当的回答。
“你应酬还蛮多的。”
“不多不多,只是闲着没事干,才拉些狐朋狗友出来喝酒泡妞。”我信口开河道。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他的脸色明显僵住了。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怎么形容呢,有一种引而不发的愠怒,一种避而不宣的悲伤,一种含而不露的惊抖。
那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我立刻就噎住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此刻的我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最合适了,张口结舌。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他淡淡的开口道:“你说你经常喝酒操妞?”
“不是操妞,是泡妞。”我赶紧解释道,解释完又补充道,“不是泡妞,是......是交朋友。”我舌头都捋不直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接茬,“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也是说错话了,我这人经常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我其实不常喝酒不常出去鬼混的,我酒量不好三杯就倒,也没什么朋友,根本没地方去,下了班就钻窝里了,我是典型的宅男。真的,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欢宅男,我又不招人喜欢,所以我现在也没女朋友,我刚才没别的意思,我是一个正经的人,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真的。”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说了上句忘下句,到最后说的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急得大汗淋漓,百爪挠心,苟延残喘,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濒临窒息的极度绝望。
“没事,温语,你很好很单纯很好看,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他瞬间将我拉上了岸,我赶紧大口喘气,浑身充斥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没事,是我说错话了。”我弱弱的争辩道。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他给我倒杯啤酒,又给我夹了菜示意我吃掉,我也顺水推舟吃起菜来。
我闷着头吃了一会儿抬头时才发现他一口没吃,我问他为什么不吃。
他说我吃相太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那是几眼吗?你他妈一直在看好不?
我尴尬的笑笑也不好意思吃了,我放下筷子开始大讲特讲小时候爹娘教训我吃饭的糗事。他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喝口水,时不时给我夹点菜,我说一口吃一口,最后一盘大盘鸡都被我消灭了,他却只吃了几块土豆和玉米。我觉得我讲的笑话够搞笑的了,一般人不说满地打滚也得腹背抽筋了吧,再不济也能给个捧腹大笑吧。可是花锦城好像没长笑觉细胞,他顶多也就扬扬嘴角,还是一闪而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哎,搞得我很沮丧啊。
“锦城,那天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吧。”
他点点头。
“她什么情况?”
“她在A大上学,我爸出院后就回校了。”
“哦,怪不得那么清纯,和你一样好看。”我由衷赞叹道。
“你也很好看。”
“不不不,我没你好看,以前公司靠我撑颜值,现在靠你撑颜值,你知道吗?自从你来后,我大兴一哥的帽子都被你摘走了。”
他听完后又低下头去,脸颊红红的,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
我靠,完全没抵抗力啊。
“喂,能不能不用这么勾引人?”我拍拍桌子抗议道。
他吓了一跳,仰脸看我,美眸忽闪忽闪的,像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单纯中带点小性感,性感中又含点小妩媚,半城春色,半捧寒潭。
十里春风不如你,果然是有原型的。
都说美人如酒,一喝就醉,我光看看都醉了。
我觉得我喝多了,真是醉了,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小九九了,我想起身去抱他,告诉他别怕,天塌下来有我温语撑着,你只管安心的吃软饭,虽然......我没你个高。
可能他受惊的样子太楚楚动人了,可能今晚的月光太朦胧了,可能我确实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起了这样的歪念。本来我意志力就差,又喝了酒,这下好了,我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零零点点都瓢了出来。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放在我手心,把心中那些压抑的想法狂乱的向他表达,我迷醉的眼睛已看不清他表情,忘记了他当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我感觉到他应该没有生气,所以我以为他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直到他把我扶到后座的那一刻起,逐渐的清醒,才知道把我世界强加给他,还需要勇气。在他的内心里是怎样对待感情,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对我提起,我自说自话,简单的想法,在他看来也许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所以我伤悲,尽管手中还残留着他的香味。
如果那天他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他就不会明白他究竟有多美,我也不会相信,第一次看见他,就爱他爱的那么干脆。可是我相信我心中的感觉,它来的那么快来的那么直接,就算我心狂野,无法将火熄灭,我依然相信是老天让我们相遇。如果说没有闻到残留手中他的香味,我绝对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就想着他的美,闻着他的香味,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徘徊。如果说不是老天让缘分把我捉弄,想到他我就不会这么心痛。
哎,我应该把他忘了他吗?
应该吗?
不应该。
我不能把他忘了,我想和他好,哪怕山无棱天地和,也不与他绝。
这件事,我温语不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