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者之死》候鱼鱼

1、自新世界

　　撒旦在做梦。
　　脂膏随着别人的手指行过他的脸部，暧昧粘稠。他感受到那双手熟悉的粗粝，他闻到与阳光混在一起的油脂的气味。他感觉慌乱，呼吸不稳，那双手抚摸脖颈，指尖在他的喉结留恋，又继续向下，感受他的心跳，他的生命，与岩浆一般的灵魂。他的眼前有混杂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橄榄树叶的剪影在他的面前晃动。他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午后，他像那时的往常一样唤他的名。
　　“依瑞斯？”

　　“……老师？”
　　回应撒旦的是他的学生疑惑的声音。距路西法的“出生”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个年轻炽天使，出于某一种诡异的直觉，在看见撒旦的一瞬间就选择了这个性格孤僻，脾气古怪的独居者做他的导师，帮助他学习关于如何正确履行自己职责的知识。
　　负责引导初生天使的加百列建议路西法好好想想。整个天堂没人知道撒旦究竟是什么，他从天堂诞生就在这儿了，但从来都格格不入，他说，除了那些嘶嘶乱叫的蛇，没人会跟他讲话了。
　　然而，凭借一种与生俱来的固执，路西法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即使他第一次看到撒旦只是一分钟前的事，他就确信，自己了解他，甚至可能会理解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撒旦也以对他来说足够了不起的慷慨和热情接纳了他的学生。即使那张和某个故人出奇相似的脸总是让他陷进不愉快的回忆里，但撒旦把这当做巧合，一个知名自恋狂的糟糕创作，把路西法当做一个普通的年轻天使。
　　但撒旦不能不把路西法和曾经的依瑞斯对比起来，他们都有着黑夜一样的发色，身材高大而匀称，有着美丽而坚毅的脸庞，一模一样的金黄色瞳孔，凝视那双眼睛，便会感觉到深藏其中的无法拒绝的力量。但在撒旦的记忆中，依瑞斯的眼神总是充斥着数不清的野心和欲望，像是一团风暴，逐渐地无法看清。而此时的路西法懵懂如羔羊，眼中只有一汪清澈无波的金色池水，和倒映于其中的撒旦自己的影像。
　　“早上好，小麻烦。”撒旦打量了一下他的学生。“我起晚了，有耽误你的功课吗？”
　　“没有，老师。”炽天使的第一课通常是背唱圣歌。“那些很简单。”
　　撒旦看见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卷轴，他闻见莎草纸的香气。“加百列送过来的？”
　　“我自己去拿的。”
　　“看完了吗？”
　　“嗯。”
　　“…很好。”
　　大麻烦，撒旦背过身去，整理衣物，细心抚平亚麻长袍上的每一道皱褶。
　　路西法托着腮，看着他的老师。那是一个苍白瘦弱的黑发青年，白皙的脸看不出一点岁月的斧凿，撒旦很“好看”，唇边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个诗人。但天堂的每种生物都差不多的“好看”，似乎是被刻意地剔除了引起外貌上任何不和谐的因素。让路西法难以忘记的是那双冷酷的红色眼睛，像是一位将军，一个濒死的战士，当撒旦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所有的渴望，痛苦和悲悯，就像从海底浮上海面，显现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
　　路西法从未在其他天堂的生物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睛，野兽的眼神懵懂，天使们的眼神永远纯净，损坏之后会被重塑，痛苦的记忆不会留存到下一次重生。撒旦就像是纯白背景上的一个黑点，吸引了路西法的注意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路西法打量着撒旦的屋子，发着蓝光的水晶被撒旦当作床铺，有着平滑的切面，他伸出一个手指，感受到刺骨的严寒。
　　“别碰太久，会被冻伤。”撒旦合上羊皮质地的书本，那是他简陋小屋的第二件陈设。“我是不是该带你去到处走走加百列跟你介绍过了吗？”
　　路西法摇头。
　　“好吧……”撒旦有些艰难的起身。“我们先随便逛逛，第一节课总是得简单些。”

　　天堂有七重，每一重天由不同的天使掌管。天使们又分为三阶，每一阶有三种不同的天使。围绕在御座周围，居于六重天和七重天的是炽天使，智天使和座天使，司管理，教化，护卫耶和华之职，属于神圣阶级。主天使、力天使、能天使居于第三重天、第四重天和第五重天，属于子的阶级，跟随着神圣阶级。圣灵阶级里包含了权天使，大天使，天使，居于第一重天和第二重天，戍守着天国的边境，抵御魔神与混沌之海的侵袭。
　　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些知识就刻在路西法的脑海里，在需要的时候显现在他眼前。
　　他们的头顶有参天的林木，投下浓厚的阴影，树根部的菌类散发出若隐若现的磷光。这片林子里的蛇尤其的多，像一条条藤蔓挂在树枝上，路西法能听见他们爬行的声音，甚至感受到冰凉的鳞片蹭过后颈，他缩了一下脖子。树枝上间歇传来几声鸟鸣。
　　“别怕，孩子。这些小家伙很乖，他们都是加百列的眷属。”撒旦把玩着一条落到他肩膀上的红眼睛白蛇。“加百列可以役使他们，有时候甚至加入其中，那家伙喜欢自己变成蛇的样子胜过现在的模样。”
　　“第六重天都是这个样子吗？”不见阳光的感觉让路西法感到压抑。
　　“只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这里是加百列的地界，七重天里最宽广的地方。”撒旦朝他略微不安的学生笑了笑。“你会喜欢这阳光遍地的鬼地方的。”

　　撒旦说的没错。
　　路西法看见高楼拔地而起，每一幢楼房都有着圆弧形的顶部，其高度并不输给林中的巨木。一些建筑装饰着涂料，另一些则显露着原本灰黄的底色，因为那灿烂的阳光而并不显得暗沉。这些房屋连绵至视野的边界，仿佛规整的山岳。细节之处雕刻着精细的纹样，赞颂着耶和华创造七重天的伟业，装饰着宝石和黄金。
　　从林中的寂静走出，声音灌进他的耳朵，他听见无数的天使拍打着翅膀匆匆飞过，伴随着狮鹫兽的低吼和鸟鸣的喧杂。他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听见笑声，繁荣令他由衷的感到喜悦。
　　“这儿非常棒，对吗？但是这里不属于我，让我感到头晕和厌倦。”撒旦牵起他的手。“等我们的预习课程结束了，我会给你一次重新选择老师的机会。我有时候…不是很受小孩儿的欢迎。”
　　路西法觉得身上的阳光变冷了，一开始的好心情有些许的黯淡，他意识到撒旦的微笑后面，或许确实是像加百列所说的那么冷漠与变化无常，被称为“小孩儿”也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那么一点折辱，即便事实如此。
　　“我现在很喜欢您，老师。”路西法有点沮丧的拍着翅膀。“一开始就很喜欢。”
　　撒旦带着笑意看他，路西法无法分辨那笑容里是不是带着对自己的嘲讽。他轻抚过路西法的背，为自己无意中对学生的伤害感到一点点抱歉。
　　路西法被街边一个古怪的东西吸引，一个倒三角中镶嵌了一只眼睛，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眼珠透明，不断地随着路过的人转动，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电流。路西法知道这是什么，耶和华权威的代表，监管着所有的言行，惩戒犯错的天使。
　　就在路西法盯着它发呆的时候，眼珠里突然发出一道闪电，前面一对正在讲话的天使抽搐了一下，尖叫着跳开。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但路西法仍然闻到空气中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他本能地想躲开，却被撒旦拉住。
　　“秩序之眼。”撒旦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它们无处不在，躲藏是愚蠢的行为，你得注意自己的言行，适应它们的存在。”
　　撒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不是可以归到课程里的知识，并希望路西法永远也不要了解，那股冷冷的火焰又在心中燃烧起来，看吧，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任何一次变革而变好哪怕一点，反而愈来愈糟。
　　而撒旦把这一切的原因归于同行者的背叛。
　　“看前面。”他岔开话题。“看看谁来了。”
　　他看见那身熟悉的蓝色长袍，没有复杂的花纹或名贵的装饰，因为垂于双肩的金色长发已经足够耀眼。撒旦向加百列点头致意，加百列朝他微微一笑，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一块冰，一片海，一种令人窒息的深蓝，海的本质是一种残忍的慈爱。而当他笑起来，海面就温柔地泛起波澜。
　　加百列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少年模样，红发红眸，有些局促的望着自己的脚尖，“这孩子的名字是米迦勒，一个新生的智天使。”加百列牵起少年的手。“他的性格在新一代里很少见，所以就由我接手。”
　　撒旦微弯下腰，对上米迦勒的瞳孔，看见其中映出自己的影像来。
　　“他的眼睛就像火焰。”曾经的预言家宣布。“他会有奇特的命运。”
　　米迦勒似乎不是很喜欢他，躲到了加百列的身后，把脸埋进他的袍子，嗅闻其上阳光的味道。
　　“所有可以到达‘未来’的天使都将会有奇特的命运。”加百列看向路西法，向他们发出邀约。“一起去看看吧，上帝正在创造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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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
希望大家多提点意见！
啵唧(?′?‵?)Ｉ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