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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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吗？
赵云澜有一天突然这样想。
他身边是灼热的烈焰，以身化灯芯的后果是千千万万年在镇魂灯里受那烈焰灼烧之苦，他都已经习惯了。
时间往而不复，他独坐在这灯里不知年月，一遍又一遍回想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他的记忆里，全都是——沈巍。
沈巍为他做了太多了，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得让他不知道该怎样接住这万年的真心。
所幸他的时间很多。
既自以心为形役，人没了身，还剩什么？
他的灵魂被拘于镇魂灯，不知疲倦，最初被灼烧的痛苦过去，接下来的就是泛滥如潮水的思念。
他想沈巍想得快疯了。
想他醉酒后安静的睡颜，想他笑起来时上扬的嘴角，想他那双盛满了阳光的眼睛。
他说：“值得。”
他说：“幸好，我伤惯了。”
他受过的伤很多，所以他对着取心头血，冰锥穿心的痛苦都能笑着说“我不后悔”。
他守着一个承诺万年，背着十万幽冥，行过漫漫长夜，唯有心上人一团肩头魂火可以为慰籍，可他说“值得”。
赵云澜觉得自己不值得。
他天生缺了一魂，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混蛋，此生最大的贡献就是以身入了镇魂灯，救了所有人，也成全了他自己。
万年前的鬼王，万年后的斩魂使，万年后的，沈巍。
［你看这世间山海相连，巍巍高山绵亘不绝，就如人生负重前行，永无停歇之日，不如你就叫做……]
“免贵姓沈，沈巍。”
面容干净得甚至有些少年气的男人微笑着说，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衫整洁，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拘谨和隐忍的深情。
他当时怎么就他娘的认为这是兄弟情呢！？
赵云澜的思绪拐了个弯，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眼瞎。
周身的温度似乎低了几分，赵云澜没怎么在意，可当那灼烧之苦突兀地消失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对。
灯芯仍在烧，却再没有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而是明亮的，安定的，四周静得有些诡异。
一人身着青色风衣，手握一柄黑漆漆的长刀，一瘸一拐地走来，背挺得极直。
他的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瘦得形销骨立，一时间，竟然透出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赵云澜震惊了，就算他再死一次，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沈巍以这种形式重逢。
［我们赌一赌，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去到哪里，你我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
“云澜，我赌赢了。”
沈巍在他面前站定，扯出一个笑，他的唇上有一个小口子，血已经干了，此时却又裂开来。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因为没戴眼镜，眉目越发清晰，长长的眼睫毛翘起一个小弧度，几乎是勾人的。
赵云澜短暂的失了魂，当他从剧荡的心神里抓出一团不那么跳脱的一魄之后，他才蹦出个有些哽咽的声：“沈巍。”
“云澜”，沈巍只手握住斩魂刀，指节泛着青白，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刀上，他向赵云澜伸出手，说道：“我们回家吧。”
赵云澜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当场哭出来，他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没有直接穿透——于是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咱们回家啦！”
赵云澜现在有些微妙的害怕。
他家沈教授早上去了龙城大学，他就到了特调局办公，他上来阁楼睡个午觉从中午躺尸到傍晚惊醒，期间竟然没人来打扰他。
好像这混账天道铁了心要让他把这梦做下去。
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沙发床旁的桌上，也没有看到那只聒噪的大黑猫，楼下的特调局大概是因为到了下班时间，走了个精光，没有人在意他们睡了大半天的领导的死活。
一帮不知感恩的小崽子！
赵云澜在心里“哀叹”孩儿们的不孝，门“啪嗒”一声，开了。
不出意料的是沈巍。
他下了课被几个学生缠着问问题，晚了点，缩地成寸地赶回来，此时手里还拿着教案，眼里却已经带了笑。
“宝贝儿！”
赵云澜鞋都没穿就扑过去，被沈巍眼疾手快地接住。“糖衣炮弹”的分量不轻，他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后背与实木的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脑袋却是因为有只手在后垫着，没有遭此一劫。
铜皮铁骨的斩魂使大人对自己遭殃的后背毫不在意，却是心疼起赵云澜垫在后头的手。
可赵云澜抱着他，死粘在他身上成了一块腰细腿长的狗皮膏药，沈巍想看手也无法，只得认命地带着赵云澜往前走。
可走了几步，他就开始觉得不对，赵云澜这粘人的劲儿来得有点突然，沈巍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云澜，他依旧笑嘻嘻没个正形，但——
“你是不是哭过了。”
赵云澜一惊，昆仑君的神魂觉醒后，他就处于刀枪不入，寒暑不侵的状态，就算哭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人模狗样，他就掉了那么几滴眼泪，怎么就……
“云澜，别瞒着我好吗？”
沈巍抱他坐到沙发上，放下手中的教案，他摘了眼镜，直接在赵云澜面前恢复了本来样貌，长发披散，眉眼愈发浓墨重彩，不偏不倚地正中赵云澜的萌点。
赵云澜一直知道自家宝贝精，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他定了定神，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卖了：“第八十一个芥子。”
沈巍脸色一变，芥子世界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破水而出，只露出一个头，就叫他的眼眶蓦地红了。
赵云澜斟酌着把梦的细节说了一遍，就见沈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看架势，像是要提刀把那条惹事的梭子鱼一刀斩了。
“沈巍。”
沈巍一愣，赵云澜很少这样叫他，经常是一口一个“宝贝”，昆仑君的神魂觉醒后更是变本加厉，甜言蜜语都跟不要钱地一通砸。
他默默地收了戾气，一脸人畜无害地看向赵云澜。
赵云澜被这眼神看得卡了壳，刚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眼不上不下，噎得他有些莫名的心慌。
沈巍心机太重，又把那么一份深情克制了几千年，对赵云澜喜欢得恨不得把他融进骨血里。从芥子世界回来后就对他寸步不离，即使赵云澜“威逼”利诱沈巍穿上那件沙滩裤，他也只是揪着衣服说着“成何体统”“有辱斯文”，却是不敢离赵云澜太远的。
虽然他很快调整回来——赵云澜还遗憾了好一阵子——但是他有了一个不抱着赵云澜就睡不安稳的习惯，如果伸手摸不到人就会陡然惊醒，后半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赵云澜睡眠质量不算特别好，偶尔醒个一次，就会看见沈巍目光灼灼地死盯着他。
赵云澜不只一次庆幸自己不会吓出心脏病。
“小巍”，赵云澜换了个称谓，他微地调整了下坐姿，竟显得正襟危坐起来，他说：“你赌赢了。”
[人为外物役，心也为形役]
沈巍和赵云澜都把自己打碎在了芥子里，破开了轮回，回到了现世。
可一万年真的太长了，长得足以让那个芥子世界荒诞，却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地星与海星，不是昆仑君的赵云澜与不是斩魂使的沈巍。
变成糖纸的魂火，变成地君殿的地府，失去了镇守四方意义的四圣器，虚无缥缈的虫洞。
但是赵云澜这个人是真的。
他受的苦是真的，流的泪是真的，就连那些玩笑似的撒娇也是真的。
沈巍极清醒地想，若是我赌输了呢，第八十一个芥子会再轮一遍，赵云澜会再一次看着自己死在他面前，他会有多疼？
“宝贝儿”，赵云澜揽过他的肩，四目相对，他能清楚的看见沈巍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和红得近乎要滴血的眼眶。他突然极轻地笑起来，落日的余晖越过玻璃，落在他的眼尾，沈巍恍惚间看到了“虫洞”里应下那个赌约时，赵云澜那个极温柔的笑。
他说：“我们回家啦。”
只一句话，就把沈巍那些潜藏的暴虐与杀意严丝合缝地钉了回去。
沈巍咽下涌至喉头的酸意，拉过赵云澜的手，极真实的温暖，于是他也笑起来，眼尾泛开一层波澜。
“嗯，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