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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她是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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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泠泠——”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应声而醒。
这时的天空正是月亮等候太阳的最后一刻。
她边伸懒腰边打着哈欠从山洞里走出来。
青色的薄纱拢在她身上,内里是一件长至脚踝的的白裙,脚踝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绳结。红色与白色,形成强烈对比,衬得她的肌肤更白上几分。
她赤足走在山间。凡是她走过的地方小草扬头,花苞绽开,树叶摇曳,鸟雀鸣叫。她走过小溪,溪水开始缓缓轻淌,“淙淙”的声音,清脆地人心情都变好。有鱼儿跃出水面,又“噗通”一声重新遁入水中。
她脚步轻快,表情却平淡如水。
三百多年了。从她成为山神开始,距今已经三百多年了。就算这里景致再美,看上个三百天估计也会腻更何况三百年呢。
她坐在山脚的一棵大树的枝桠上,晃荡着脚,期待某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人。她实在是寂寞太久了。这座山是一座小山,山上的生灵全未开启灵智,连苏醒也需要由她来唤醒。所以,她被囿在山里,忍受孤独。
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跑过。
她嗅到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气味。低头一看,便看到那只雪狐。她在这里做了三百多年的山神,知道这是外来的生命。
“喂,小狐狸!”她喊。
雪狐停下脚步,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道:“你叫谁小狐狸呢!”
她只是一个小神,没有办法看出对方是不是修炼到会言语,没想到她这随便一喊倒真喊出一个能讲话的来。
“喊你这只小妖啊。”她看着它,停下晃荡的双脚,“这儿除了你还有哪个开了灵智?”
“我不是小狐狸!”雪狐反驳她。
“你怎么不是小狐狸?”她问。
“我已经五百多岁了!”它说。
“五百多......”那它真不能算小狐狸了,因为她只有四百多岁。
“怎么样?”它骄傲地看向她。
“那你也是只妖。”这是她唯一的骄傲了。
“等我修炼到能幻化人身,我定要去到观音大士的莲花座下请求升仙的!”
“那你加油啊小狐狸。”她笑。
“别叫我小狐狸!我有名字!”
她轻笑,“那你叫什么呀狐狸?”她好久没和人说话了,哪怕对方只是只狐狸也叫她很开心了。这座小山太没灵气,连土地公都不爱涉足。
“我才不要告诉你嘞!等我升了仙再告诉你。”
“我很期待哦。”她说。
她是个在天庭出生的小神。一出生便超过世间许多生物。她从坠地那刻就拥有了很多凡人、妖怪想要的身份。但她又常常羡慕那些不及她的凡人和妖怪。羡慕他们可以有情情爱爱,羡慕他们有彼此间最珍贵的东西。而她,是一个神,不懂情爱,就算懂,依照她神的身份也必须压抑。
狐狸跑了。
她又陷入孤单了。
正愁这一天又该如何虚度时,天上传来一个声音——“诸位还未到天庭的神官请速到南天门”。
她一拍脑壳,道:“瞧我这脑子,一百年一次的神官集会都给忘了。”
她只是个小神,连属于她自己的筋斗云都没有,只能捏决召唤一个一次性的。
刚到南天门,就看见许多小神挤成一个圈子闹哄哄地讲话。
她凑到千里眼旁边,道:“大仙,近来可有大事?”
千里眼在天庭的地位可不算小,对她这种名不经传的小神一点印象也没有,若不是看她年纪轻他是不想和她说话的。“天庭的神官越来越多,很多没必要的官职设立起来,而任那些官职的神仙啥事没干也照拿俸禄,天帝决定裁去一些没用的神官。你这个小神多半会被裁走。”
“可我是天生的神仙啊。”
“管你哪儿的,只要没用,通通裁掉。”顺风耳凑过来说。
“我掌管一座山呢!没有我,那座山连苏醒都不行!”她说。
“你那座山连开了灵智的生物都没有。”千里眼说。
“......”她认命了。
一道旨意传来,她果然被列入裁决名单。
裁决名单上的神官需根据他的年岁及能力下凡历一个劫,若渡过了则可继续他的神官生涯,若失败,则要剔去仙骨,坠入尘世,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要尝遍悲欢离合,要经历生老病死,也逃不开七情六欲。
名单上的人排成队,有序地从南天门一一跃入凡间。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丛草里,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她到了人间!
脑子有点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她顺着山里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到城门。
“于州城。”她说。声音清脆悦耳。
一个中年男子靠过来,两只眼溜溜地转,他眼里的情感是她没见过的,他说:“小姑娘是哪里人?可是来于州城访亲问友的?”
她刚想回答,那人又说:“呀,怎么连鞋子也不穿一双呢?脚都走脏了。姑娘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她不解。
“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来,姑娘,跟我来。”
她初入尘世什么也不懂,唯一懂得就是她叫“约盈”。
他带她进了城,还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种专门用来骗小孩好感的食物。
她接过糖,轻轻舔了一下,发现这一串球吃起来甜丝丝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问。
“伶乐坊。”他停下脚步,道:“我带你去那里你会不会生气?”
他是实在没法子了。家里的结发妻子病重,可郎中开的药方他肯本负担不起。原想着到城门口去行乞,结果叫他撞见了她。“她的声音那样动人,长得也水灵招人爱,把她卖给伶乐坊,大概就能付得起药钱了吧。”他想。
他是知道伶乐坊的,那里只卖艺不卖身,甚至还会受邀到宫里演出。总之,那里看起来对她前途光明。
她说,不会。
她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会眯在一起弯着,她说:“你给我的东西这么好吃,那你就是对我好,对我好就不会害我。”
她笑起来有点像他早夭的女儿。
他是一个穷书生,考了大半辈子试,只考出个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只靠那一手好字吃饭。他的女儿就因为他的贫穷无法救治,这才在垂髫年岁早登极乐了。眼下,他的妻子也......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忍着良心的疼痛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你叫什么名字呀姑娘?”他问,语气慈祥,像一位父亲。
“约盈。”她说。
“今年几岁了呀?”
她不知道。她从睁眼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把整个脑袋搜了一遍,只发现了“约盈”二字。
“我不知道......”
他看着这个只及他腰的小女孩,想着自己早不见的女儿,开口说:“跟我回家好不好?”如果他的女儿还活着,大概也就是她这个样子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没经过世俗的污染,还是纯净一片的,一双笑起来会弯的眼睛,还有那么脆生生的声音。
“好。”
“约盈今年看起来只有八岁呢,那这样吧,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是你的生日好不好?这串糖葫芦就当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好!”约盈吃着这串甜甜的糖葫芦,心里暗下决定她以后要每年都要吃!
“那约盈应该叫我什么啊?”他知道他不该怀有这种期待的——期待她就是他那早夭的女儿。他觉得他的女儿并未逝去,尽管是他亲手将她埋在屋后的小山里。他有一种念头,叫作约盈确实是他的女儿。她之前只是累了,躺在山里歇息,现在她又精力充沛,便从山里苏醒,前来找他们了。他们一家,终于又可以团聚了。
约盈眨着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说:“我不知道。”
“你可以叫我‘爹爹’,也可以叫我‘阿爸’,我带你回家见阿妈好不好?”他边说边流泪。他从小就教他的女儿念“爹爹娘亲”,结果她偏偏学别家小孩喊“阿爸阿妈”,时间长了,便也默认了。
“好!”她不知道什么是爹娘,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对她好的男人,而对她好的人要带她去见另一个人。她猜想,另一个人估计也会像他一般好,一见面就给她一个甜甜的生日礼物。想到这里,她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那约盈该叫我什么呀?”他问。他不死心地问。
“爹爹!”她笑。
“乖女儿,咱们走!”他一把捞她坐在他的肩头,虽然有些吃力,但他觉得很幸福。
他的女儿一直想这样坐一坐呢,但他那时候死守不该守的面子,觉得有辱斯文始终不肯。直到后来她病重,他想这么做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虽然不是在夕阳下,而是在下午的日光中,一大一小走在回家的泥泞小路上,但这画面也足够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