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尸变》霄山

20、闯鬼门关

　　黄灵溪人虽迟钝，但她这些天觉得宿舍变了。
　　她倒是没怎么变，一到晚上早早上床就开始和老妈聊微信。这会儿她从遮光帘——蚊帐冬天被撤下去了——里探出了头四下瞧瞧，然后钻回暖和的被窝里打字：还有两科没考完，宫主竟然不学习了，她最近沉迷玩具组装，拿锤子螺丝刀钻子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工具，一有空就拧啊敲啊的，拼一些小孩子玩的那种弓箭。
　　黄老妈：天天阴阴沉沉那孩子呢？
　　黄灵溪从被窝某处掏出一瓶快乐肥宅水，插上吸管喝起来：她啊，倒是不老是翻古籍了，她最近迷恋画画，从早到晚一张接着一张的，画的全是抽象派，走意识流的，反正我是看不懂。
　　黄老妈：特照顾你的那谁，墨情，现在对你怎么样？
　　黄灵溪立刻发了一个惊恐和一个哭哭的表情过去，然后说：她最近异常关心我！一看到我就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遍，好像我缺胳膊少腿似的，还帮我打扫床底下角落里的卫生。她想了想，继续补充：而且她最近局少了，老窝宿舍看书。
　　黄老妈下达指示：多跟人家学着点。

　　被点名表扬的墨情同学此时正在看书，但书里既没有线性代数，也没有微积分，只有一堆黄灵溪口中抽象派意识流的鬼画符和一些在她看来毫无逻辑的文字注释。她本准备把这本随意从苏宅安林阁密室的石架上抽出来的书，作为自己的道法入门书籍、向魏离予层次靠近的第一阶梯，然而一周看下来她毫无进展，卡死在了第一页。
　　终于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天资拙劣，还是决定放弃了，于是走到苏可欣面前，在她一脸懵中把那书塞到了她怀里。
　　“吶，疯子，借你看一看，我的睡前读物。”墨情臭屁本性暴露无遗。
　　苏可欣疑惑地拿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嘶！”
　　还真能看懂，墨情挑挑眉：“我知道很高深，晦涩难懂，也没办法，我的层次就是这……”话没说完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看到自打苏奶奶化灰以来就再也没落过泪的苏可欣，突然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立刻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哎我也没说什么，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哭了……”
　　含着泪水的苏可欣抬起头眨眨眼睛，泪珠欢快地掉下来，她突然就抱住了墨情，埋在她怀里：“墨情，你怎么这么好啊，有你怎么这么好啊。”
　　原来随手拿的是本好书啊，墨情放心地笑笑，揉揉苏可欣的头发：“好好，你开心就好，但你也别用我的衣服擦鼻涕啊，我衣服很贵的，咱俩现在可是穷鬼。”
　　苏可欣佯装生气地轻轻捶了墨情肚子一拳，又忍不住开心地想要去亲墨情水灵灵的小脸一口。墨情假正经地喝止了她，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脸说：“你可别动它，它可不是普通的脸，而是一张即将成为你偶像私有财产的脸。”
　　早就破涕为笑的苏可欣听了这话更是乐不可支，想要嘲讽她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又想着得了天大的好处，不好意思嘴那么欠了。何况，在她看来，明明是偶像对她还要更上心一些。
　　她握住墨情的手真心地说：“墨情，这本书就是我那天想要的的那本书，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她说着又突然发觉原来墨情是个隐藏属性的福娃：“和你在一起真的运气都会变好。我跟着你又见到了我偶像，又能得到这本书，你随手一拿竟然就能刚好拿到它，我当时翻了好久都没看到。”
　　苏可欣欢天喜地地去研究那些个符咒去了，而宫主一言不发正一门心思开发新宝器，墨情坐到椅子上颇感空虚。
　　瞅了眼手机，刚好十一点五十五。她想了想，从最里层的衣服底下掏出戒指戴上，静静等十二点。传说里在人间逗留的鬼倾巢而出的时间。
　　此从她鼓起勇气看了魏离予的魂魄，她曾经一度对阴界的恐惧似乎一下子就淡了。每每想起来他身体之中残破不堪的魂魄，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她心中就酸涩难耐。她甚至突然就觉得，好像死去也不过如此，做鬼也不过如此，起码魂魄尚完整。像他那样活着，魂魄苟延残喘，为人间地府，六道轮回所不容，说不定比死去还要辛苦。

　　十二点整，学校统一熄灯，宿舍灯准时熄灭。
　　墨情推开宿舍门走到外面，开始参观另一个世界。
　　只是她逛了大半个学校，也瞧不见一点阴间的蛛丝马迹，大概学校终归不是常见生死的地方，无论是鬼魂还是阴差都少有光顾，她索性打了个车，直奔附近的人民医院。
　　还没到医院大门口，墨情就叫司机师傅停了车。她远远瞧着那栋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医院大楼，刚开始时一切都不是很清晰，只能依稀看到各处的点点荧光和暗物质，不过随着眼睛的适应，阴间的痕迹逐渐明白可见。
　　阴阳眼之下，某几个楼层和地下楼层几乎要被层层白光覆盖遮住了本身的模样。人死后魂魄离体，在阳界滞留一段时间，才会被黑白无常领走，想来这些莹莹白光，便是新死不久的病人的魂魄，上面那几层是手术室，下面那一层自然就是太平间了。
　　走进医院大楼，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按了向下的电梯。

　　这一开门她就被噼里乓啷的声音吓了一跳，太平间并不太平，眼前魂魄厮打成一团。其实普通人死，魂魄都是回到亲人、爱人身边，留在太平间的少而又少，多数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街头混混一类。
　　有两个魂魄嘴里骂骂咧咧，打得尤其凶。
　　一个高高壮壮的魂魄扯着另外一个瘦小的狂踹几脚：操他妈的，你算什么几把玩意儿敢撞老子？看老子不把你魂都给卸了！
　　他这么说着，手猛地一拽，没想到真的把瘦小魂魄的手就给扯了下来！
　　墨情旁观着正瞧得乐呵，这下一惊，心道这瘦小男子下辈子要没手，却没想到转眼之间他那被撕扯下来的一团魂魄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飞回到了原位，瘦小男子的魂魄又完好无缺。
　　魂魄离体之后，原来是不能再有变动的，死的时候什么样，进地府的时候就是什么样。若是魂魄离体之前有所损伤，又不想把这伤带到下一世去，就得在地府买些灵药，滋养魂魄。有钱的买高等药，没钱的买低等药，实在穷的只好上一世瘸了腿，下一世还瘸着。
　　如此说来，那魏离予的魂魄竟然是生生在体内就被震碎了的。
　　太平间里正闹个没完，忽有梆声响起，那些魂魄各个肃然住了口，不甘心地停下了手脚，黑白无常一个额头顶天，一个舌头占地，两只鬼的眼珠子都鼓出眼眶一大截，阴森森走过来，使那连环勾勾了一串的魂，一前一后地看着，再前面是阴差开路。

　　墨情悄无声息地跟着这一行队伍走在最后头，一边细细看前面的白无常。他有个似人非人的皮囊，皮囊里生着一团黑气，其实构造和人间生物并无二致，只是内里一阴一阳。
　　去阴间的路上寂静无声，白无常回了好几次头，墨情料自己藏也藏不住，索性躲也不多，目视前方，对那打量视若无睹。
　　百转千回的小路走了大概半个小时，阴差在某处停住，手上敲了三次梆，冷不丁在子夜里激得梦里人冷汗直冒。周围路灯骤然熄灭，前方阴灯乍明，照出一座鬼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面赫然是“幽门地府鬼门关”几个大字。
　　一个沉重的青铜鬼门嘎吱一声徐徐拉开。有几个鬼兵就在前方看守，而鬼门外的犄角旮旯里，坐着个老妇，身前摆着一些瓶瓶罐罐。
　　“我想去买些东西。”忽然前面被勾着的魂魄中有一个出了声。有鬼兵审了他一眼，上前把它放了，那魂魄颤颤巍巍朝老妇人迈出几步，猛地撒腿就往别处跑，引得一群看门鬼兵全都去追了，临走了还朝那几个蠢蠢欲动的魂魄留下幽幽一句话：敢从我们这里跑，还想下辈子入人道？
　　没人敢跑了。
　　魂魄一个接一个，入了鬼门关。
　　白无常却突然转过身来走向墨情，闷着声音开口，吱吱聒聒地低声说：“人鬼殊途，鬼门关，十人进，九不还，入不得入不得。”他说着眼珠子转转，指着身后的一行魂魄说，“瞧瞧看什么颜色？”
　　往关后一瞅，那些个暖白色魂魄各个已经变成乌黑一团，还凭空生了与生前相同的皮囊。原来是死去的人过了鬼门关，便成从此成了阴界的鬼，只有在死后魂魄离体又还没过鬼门关的那不久的功夫才是没有皮囊的。
　　皮囊下一黑一白，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