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子非鱼_

44、第44章 表皮

　　南于眼神中的威慑大约是真的吓到了这位一看就不够专业的刺客，黑影闭上眼睛，喉头微咽，却仍是有着些许犹豫。
　　“在下在南疆待了十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对毒颇有造诣，怎么，看你这副架势，是想亲自体验一下了？”
　　黑影看着南于的笑容，虽然南于的语气充满了轻描淡写，但是他却不会质疑这句话的真假。南疆人皆善毒，何况……南于那森冷的笑容，让人不疑有他。
　　“我说了，也活不成了。”黑影轻笑道，“横竖都是死，我凭什么给你做嫁衣？”
　　“你说了就是死，但是不说，我恰好知道，有个形容叫‘生不如死’——”
　　南于说着，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耀武扬威的在黑影面前挥了挥。黑影本就因为手腕被南于折断而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南于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他伸出手扯下黑影的面罩，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挑开瓶塞，慢慢朝黑影的嘴巴递过去。黑影一瞬间彻底慌了神，他伸出未曾受伤的手，胡乱的挣扎着，但是奈何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瓷瓶离自己的嘴巴越来越近。
　　“我说！我说！”黑影终于崩溃。
　　南于却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轻轻一笑，道：“早就这样不就好了？还浪费我的时间。”
　　易之冷冷的看着明显是大临人长相的黑影，嘲讽道：“看来那位还真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南于回过头，眼神中有片刻的迷惑。
　　“六皇子说，若是熙王回京都，那么有着这次胜仗的功勋，难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威胁……”
　　南于一愣，没想到这次夜袭居然是楚明之的杰作。
　　易之却一副早就了然的模样，轻拍了三下掌，外面便走进来两人，将黑影拖出了房间。
　　南于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将黑影拖出房间，转过头看着易之道：“你是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来夜袭，所以一早就让他们守在门外了？”
　　“我只是感觉，”易之轻轻一笑，“毕竟我刚开始变成‘熙王’的时候，多少人都是对我不放心，一天天的被人监视下来，自然就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了。”
　　南于抿了抿唇。来了北狄不用掩饰自己的这些日子，他和易之相处，几乎都快忘了易之还披着“熙王”的表皮。
　　可是他不也是披着“风流成性”表皮的“南国公世子”吗？
　　南于轻笑了一声，易之看着南于的表情变化，好奇的问道：“你这又是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若是有选择，留在北狄做自己也是真的很不错。”
　　“谁不是呢？”易之轻轻一笑，道，“这些年虽说‘熙王’的模样是我演给他们看的，可是面具戴久了，难免会融于血肉，我有时候也觉得，若不是其他人登上皇位便不会放过我，我是真的可以不争不抢当个闲散王爷的。毕竟当皇帝要日理万机，每日早起上早朝批折子的日子日复一日，真是无趣。”
　　可是纵使是无趣，也是坐在权力巅峰、坐拥山河万里的孤独。
　　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不素要多大努力，没有人能抵抗这个位置后面带着的那个仿佛掌控一切的力量。
　　因为一个人无论强大到何种地步，寿数也终是有限。所以能掌控别人的寿数乃至人生轨迹，似乎就产生了微妙的快感。
　　南于心知易之此番话不过是说来调笑，便也没有多在意。
　　易之看着南于的表情，却是轻轻一笑。
　　这个世道啊，仿佛只要同大多数人的思想不同，便是个怪胎。
　　可是没有权力又如何？
　　大约会是会被权势欺压，会过得如履薄冰，但是，若是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无需过分担心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让自己丢了性命。
　　易之比任何人都想活，不然他就不会变成“熙王”，也不会被迫卷入这场夺位之争。
　　他若是不想活，当初就不会看着先皇后的尸首一滴泪都不敢掉，就不会在被封为“熙王”之后装出一副堕落的样子，就不会在明白楚曜之和楚明之不会放过自己之后参与这场夺位之争。
　　“我其实很难明白，”南于轻轻一笑，“为什么你会这么惜命。”
　　“大约是因为，我觉得，所有美好事物，我都要有这条命才能去体验吧。”易之笑道，“人生虽苦，但是偶尔也会有一点美好，让我想好好去体验。”
　　南于轻轻一笑，道：“说到底，你是觉得人生有意思，而我觉得人生没意思而已。”
　　易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南于头轻轻歪了一下，道：“所以，你怎么知道这是楚明之而非楚曜之的人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易之眼中闪过一瞬光芒，“一旦我在这个关键时刻真的被刺杀了，那么至少皇帝第一时间会怀疑到楚曜之和楚明之的头上，若是激起了皇帝的疑心，对夺位来说自然是无利的。楚曜之是目光长远的人，他定然是想得到这些的。所以只有担心自己地位动摇，而又冲动愚蠢的楚明之做得出来这等事了。”
　　“那刺客也是和楚明之有几分相似的愚蠢。”南于轻笑，“就区区几句话，就把他吓得将自己主子供出来了。”
　　易之看了南于一眼，笑道：“你知道在我们大临人眼里，南疆的毒简直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了。你拿大临人最害怕的东西去威胁他，还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话，他大约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死士，那自然是你赢了。”
　　南于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眼中光芒渐渐黯淡的下去：“南疆的毒，可比人心的毒好太多了。”
　　易之看着南于忽然变化的脸色，知道他又是想起了那些“真相”，抿了抿唇，道：“我还是二皇子的时候，有时候他会亲自教导我，我印象很深刻的便是，他告诉我：‘居高位，则必然无情。’这句话就像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他对我母亲不能说没有情意，但是为了所谓的名声，还是把她搁在一旁任凭她自生自灭。即便是现在，他明知道若是这样争下去，若是真的走到了兄弟反目的那一幕，他很可能会失去一个儿子，他还是让楚曜之与楚明之明争暗斗，就为了选出一个‘更合适’的继承人。”
　　所以他是个合格的皇帝，却注定不能是个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