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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初见 ...

  •   正式把南世子册封为南国公是在初夏,蝉鸣正盛的季节。
      当年老皇帝自然是想把南国公除名的,只是当时突然处刑南国公已然引起百姓不满,南于又被送去南疆,大有再不回来的意思,老皇帝做足了仁慈的表面功夫,便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了。
      所以如今南于归京,这国公之位自是由南于继承。
      这还是老皇帝主动提出来的。
      南于实在是太会忍了,忍到老皇帝都不由得放松了疑心,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春季,南于依旧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阵营。
      由此,老皇帝干脆顺着呼声,让南于继承了国公位。
      南于换上了中原繁琐复杂的礼服,站在大殿中央,微微抬首,面带微笑的看着老皇帝。那笑容一如既往的优雅而漫不经心,老皇帝的眉心终究还是蹙紧了。
      他轻咳了两声,鬓角那星星点点的雪白也跟着抖动,南于一丝不落的看在眼里,眼眸中也似乎染上了笑意。
      内监宣读圣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南于在心里默默的笑起来。
      册封后摆宴自然是少不了了,当然,不能是在郊外,南于也只好搬回了南国公府。
      整个南国公府都变了样,风景是,人也是。
      当年南国公府在南国公去世后迅速没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有意为之,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最后是当时尚且在世的南老夫人将南于送去了南疆,没过半年,南老夫人便去世了,整个南国公府的嫡系血脉仅存南于一人。
      南于在决定要回来之后,便费尽心思,总算是找到了南国公府以前的老管家南安,这便是南于近日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南叔,”南于看着南安,脸上总算是没再挂着虚假的笑,他神色间露出了少有的疲惫,“这册封宴,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南安是看着南于长大的,南国公在南于小时候四处征战,南于便都是交由南安照顾,说起来南于对南安还要更亲近一些。此时南于露出这种表情,南安自然是心疼的。
      “国公……”
      “南叔,还是叫我小于吧。”南于笑了一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疲倦。
      “小于,”南安叹了口气,“你不必太操心的。”
      “还是南叔了解我,”南于揉揉眉心,知道南安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也没有隐瞒,“老皇帝如今暂且放过了国公府,但说不准哪一天他便又疑心忽起,如今未雨绸缪也比大厦将倾时手足无措好。”
      南安深深的看着南于,沉默了片刻,才道:“小于,你此次归京,究竟是为何?”
      老皇帝自然是想将南国公府尽数除去,只是毕竟他如今行将就木,每日最担忧的事情不过是如何再能多活几日,除非南于谋反,不然他也没心思去折腾南于。
      所以,南于操心的,自然不是这些。
      真是了解自己啊,南于苦笑了一声。就算是南国公在世,也未必能看出蛛丝马迹,南安的话虽是疑问,却明明已经是笃定了。
      只是,该怎么说呢?
      南安叹了口气,道:“国公爷临刑前最怕的就是小于你会剑走偏锋,才央着老夫人把你送到南疆,如今你回来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话里多多少少透露着怨气,可到底是比南于长了些年纪,南安的目光更是长远些,南国公一族没落了就是没落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南于能如国公爷所愿好好活着,别再卷入这些是非纷争里了。
      南于忽然笑出了声,道:“自然是好事,我回来就是为南国公府正名的。父亲忠君爱国,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我不想后人评价时,总是记得父亲是个叛国贼。”
      少年出征便平定边疆动荡也好,赫赫有名的大临战神也罢,这些都不值一提。唯有“通敌叛国”,才是罪无可赦。
      仿佛唯有贪婪,才是人的本性,才是藏于每根骨头间人人皆知的不堪。
      退一步讲,如今自然是有人看的出南国公是冤枉的,可百年后,如今的人都化为黄土,史书便是唯一的证据。通敌叛国就是违背国恩,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去研究一个叛国贼曾经的辉煌呢?
      南于的性子里有一种无人可改的倔,只要是南于认定的事,他便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实现,这南安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南于认定要为老国公平反,便是一定要将这条路走到头破血流。
      知晓劝阻无用,南安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的看了南于一眼,便转身忙碌去了。
      南于看着南安的背影,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
      路好不好走,都是要走下去的啊。
      *
      “今日宴请的,除了京都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各位王爷,各位皇子府里也一并递了请函,除去六皇子生母林妃今日寿辰不能前来外,其余三位皇子都会前来。”南安认认真真的向南于报告着。
      “三位?”南于回忆了一下,不解地道:“除去大皇子早夭,不是应该有四位皇子吗?”
      南安看了一眼南于,似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回道:“大约是七八年前,二皇子生母与人私通,连累了二皇子,所以二皇子从皇室除名了,皇上念在旧情,给了他一个‘熙王’的名号,但如今他已不是皇子了。”
      废后本是轰动一时的大事,按说即使南于身在南疆,也不该完全不知情。这样看,这十年南于怕是真的与大临断了所有联系了。
      南于稍稍回忆了一下,不确定的问:“楚易之?”
      “正是。”南安道。
      如今南于的位分不必熙王低,才能直呼其名,若是放在以前,那可是大罪。
      南于漫不经心的应了句,便让南安去忙了。
      对楚易之,南于的印象实在不多。堪堪记得的便是他的生母好像是先皇后,当年楚易之好像是储君的既定人选,南于先前还在思索为什么皇后换人了,如今想来若不是这档子事,储君都早已定下了,现今也不会有什么夺位大戏了。
      只是那先皇后温婉贤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与他人暗通款曲之人。思来想去,唯一有端倪的便是先皇后本是他国公主,那本来也只是一个小国,五年前被大临吞并了。其实对这个国家,老皇帝很早之前便显露出狼子野心,只是碍于先皇后一直没能下手而已,如今看去,先皇后的死倒像是老皇帝蓄谋已久了。
      可是身伴君侧,又怎能少的了阴谋呢?
      纵使内心千回百转,南于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走,去看看贺礼。”
      册封南国公毕竟不是小事,许多大臣还是送了份让人挑不出什么错的贺礼,人虽未到礼却先行。许是南于从不结党营私,这些贺礼看起来的确是大气却不谄媚,大部分都是些古文字画的,南于随手挑了两幅,吩咐南安去挂上了。
      角落里的匕首,忽然映入南于的眼帘。
      也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装饰,从外部看,剑柄上一颗血石便是唯一的亮点。走近几步,南于忽而挑眉。
      剑柄与剑鞘上的纹路,倒是别出心裁的用了南疆才有的纹饰。
      倒是真的上了几分心,南于一笑,那笑容里犹带着几分南于惯有的漫不经心。缓缓将匕首抽出,刀刃上的杀气一点点显露端倪,南于脸上本不起眼的笑容,也一点点的泛开。
      刀刃薄而利,大有见血封喉的架势。南于随手挥了两下,耳边的破空之声满溢着杀气。
      南于笑得更加开怀了,他拿起被压在匕首下的贺卡,上面只有遒劲有力的两个字:
      ——“恭贺”。
      落款是“熙王”。
      修长的手指拂过这名字,南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他忽然对这位曾经的二皇子有了那么点兴趣。
      “公子。”阿瞳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南于回过身,看着阿瞳为了方便换上的中原人服饰,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南于自然不会多去关心这些,问道:“查到什么了吗?”
      老皇帝虽是身体抱恙,但是整日靠着参汤补药吊着,一时半会倒也不会突然恶化,而且如今局势也容不得他驾崩,三皇子与六皇子的皇位之争已经到了关键阶段,如若老皇帝在局势还尚未明晰之际便驾崩,那么混乱的,将是整个大临的天下。
      南于想知道的自然不是这些只要是稍稍接触过朝廷的人便能分析出来的结论,他让阿瞳这几日去查的,其实是朝廷隐形的势力分布。
      除去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势力,哦不,应该是说包括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势力在内,真正归属于老皇帝的势力有多少。
      老皇帝不是一个会放心的人,他必定是要掌握着两个儿子一朝一夕的动向,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两个儿子身边,并且还一定要成为他们的重臣,只有这样才能方便老皇帝最快知道两个儿子的动作。
      而且,楚明之也许对这些不甚在意,楚曜之却是一个不好糊弄的人,只有派到他手底下的人对他是真的有用处,楚曜之也才会勉强接受。
      阿瞳给出的答案完全在南于意料之中:楚明之手底下最大的“奸细”,是刑部尚书崔浩;楚曜之手底下的,则是右相莫崇言。
      老皇帝果然是更不放心楚曜之一点。莫崇言当年是老皇帝上位的一大功臣,又安居右相之位多年,自然是老皇帝心腹级别的臣子了。老皇帝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将他安插在楚曜之身边,几乎是等于在明着警告楚曜之不要过火,怪不得在拉拢朝臣这方面,楚曜之比楚明之积极得多。骄傲如他,一直在忍受老皇帝这种明目张胆的监控,只怕是已经快到边缘了。
      不过也不能怪老皇帝,毕竟相较于楚明之,楚曜之的心思更为缜密,不然也不能助自己的生母夺得后位。
      对于老皇帝来说,只要他一日不死,他便一日掌握着这世间人人都渴慕的权利。他不想放下,虽然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立储君是势在必行,但是在立储君这种时刻,老皇帝仍是忍不住想使用自己的权利。
      就当是最后一次罢。老皇帝的心思浅显无比。
      南于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南安给的名单,“莫崇言”三个字赫然在列。
      而除此之外,其他老皇帝的大臣都纷纷找借口推脱了。
      老皇帝不喜欢南于,如今册封他为南国公不过是彰显仁爱的顺水推舟,这点但凡有点眼力都能瞧出来。没想到身居右相的高位,莫崇言倒是明目张胆。如果不是老皇帝的刻意试探,便是……
      这位右相,怕是对老皇帝有了二心。
      而这么明目张胆的有二心,南于想,老皇帝怕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可能已经是缠绵于病榻之间,再无心与无力去管这些事。
      想起那日老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不住的咳嗽,南于轻笑,这局势大约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
      “恭贺南国公!”酒宴上,率先敬酒的便是莫崇言。
      南于端起酒杯回敬:“南于归京不久,对朝中事物知之甚少,日后还望右相多多提携。”
      这话语中含着的投诚意味莫崇言自然不会读不出来,笑意也爬上眼角,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这是自然。”
      南于也随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便瞧见对面的楚曜之投来暗含深意的目光,南于只是似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继续畅聊起来。
      莫崇言既然不跟着老皇帝,那无疑是楚曜之的人了。南于既然表现出了投诚之心,楚曜之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如今的他虽然还是不受老皇帝待见,但也是真真切切的南国公了。
      整个南国公府的势力,不可谓不诱人。
      南于唇角弯了弯,忽然续满酒杯,端起酒杯站起身,看着熙王的方向,道:“熙王送的礼物,南于很喜欢,多谢费心了。”
      官场不比其他,在这种情况下提到礼物,另一层意思便就是对熙王的投诚之心。这个道理南于懂,莫崇言懂,楚曜之懂,熙王也懂。
      楚曜之和莫崇言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南于这无疑是在表示,他的举动不过是随口敷衍,并没有什么投诚之心。楚曜之隐隐感到了一种被耍的恼怒,却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南于是从南疆回来的,他要说不懂大临礼仪,任谁也无可奈何。
      熙王本来面上也是端着笑,听到南于叫了一声自己,面上的笑容一僵,随即便反应过来,端起酒杯向南于投来深意的目光,嘴上却仍是客套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倒是多谢国公谬赞了。”
      熙王本就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再加之常年习武征战,气势本就自带着威压,这句话虽是夸赞,南于却无端的听出了一点冷意。
      只是这一点倒也不足以影响南于,南于面上认仍是回敬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余光似乎还是瞥到了熙王唇角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南于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放下酒杯时,熙王也恰好将酒杯放回桌上。
      南于看了熙王一眼,后者扬眉一笑。那笑容实在是太过耀眼,似猫爪一般轻抚过南于的心,南于本来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的不动声色似乎出现了片刻的僵滞。
      怔愣不过半秒,南于就回过神来,唇角那一点不甚真实的笑意似乎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不过贪得一时醉意。
      *
      宴席过半,南于终于得空离开了酒桌,起身到了院里。
      今夜无月,空气里的凉意刺的人有些发麻。
      前厅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只是这热闹让南于有些莫名的心烦。
      “国公好雅兴。”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王爷也是好兴致。”南于回过身,微笑着看着来人。
      “本王说的可不止这个。”熙王别有深意的看着南于。
      话没说透,但是足够人懂了。
      南于倒是有些意外,眸中染上了点不明显的笑意,:“那王爷以为南于此次归京所谓何事?”
      “自然是……”熙王顿了一下,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分,“与本王有关的事。”
      南于眼神中的锋芒一闪而过。
      这话实在是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南于压下内心的讶异,不动声色的道:“王爷,今非昔比啊。”
      这话的意思也是再清楚不过了,熙王毕竟如今只是一个王爷,在这场夺位之战中,他连出场的身份都没有。
      “对啊,今非昔比。”熙王慢慢的走近南于,在他半步前站定,声音中带了点笑意,“明日说不定也非今日可比呢。”
      似有一道白光忽然在南于脑子里炸开。
      所有人都没有考虑熙王,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他连参加的身份都没有。可是说到底,当初剥夺他身份的人只用了一句话,那么他也可以用一句话重新赋予他更大的机会啊。
      如果老皇帝最终真的将他的身份恢复了,在这紧要关头,无疑是给了他参与皇位之争的机会。此时三皇子和六皇子仍旧僵持不下,那无疑是在昭告世人,其实他心目中储君一直是这个曾经被自己冷落的孩子,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夺位之争不过是场他们自作多情的笑话罢了。
      若是选择了熙王,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南于自己一开始都没想到有这个结果。老皇帝无疑会发现事情完完全全的脱离他的掌控。
      然而这便是南于的目的了。
      “为什么……”南于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颤抖,然而思路还是出奇的冷静,“为什么会找我呢?”
      虽然他对熙王的确是有那么点说不清的兴趣,但是熙王毕竟身份特殊,如若不是他自己提出来,南于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他怕是早已有筹谋,只不过缺少个助力。而南于便是符合他心意的助力。
      但是南于仍有几分顾虑,这位熙王殿下能看出南于的心思不纯,却还是找上了南于,要么是太过自信了,要么就是觉得非南于不可。
      但是无论哪种,在南于看来,都是居心叵测。
      他从南疆回来任职,朝中本就是颇有微词,若他日这位看上去道貌岸然的熙王殿下将刀伸向自己,又有谁能帮他呢?
      南于眼里赤裸裸的不信任都被熙王尽收眼底,熙王眼里慢慢浮现一层浅淡的笑意。
      “国公既然敢回来,还会怕被本王算计?”
      “那不一样啊,”南于稍稍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两人仿佛有些暧昧的距离,“被人背叛的感觉,和为了信仰献出生命的感觉,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信仰?”熙王着实觉得这个词有些稀奇。
      “血债血偿。”南于的眼神一瞬间阴冷了下来。
      熙王却一瞬间笑出了声,南于冷着眼看着他,接触到南于的眼神,熙王笑得更加大声了,甚至还有好奇的婢女经过时驻足了片刻,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便又脸红着快步走开了。
      南于冷眼看着他,直到熙王笑够了,慢慢恢复平静,才看着南于道:“国公真的仿若另一个本王啊。”
      太像了,他和自己宛若心灵相通的双生子一般,冷静却又目的分明。得此助益,又何愁那区区的几个皇子呢?
      这就算是解释了。南于唇角也勾起一抹笑,语调中带有几分“南于式”的漫不经心:“那日后,还多望王爷相助喽。”
      “那是自然,”熙王的笑仿佛是从南于脸上临摹下来的,“在下易之。”
      易之,不是楚易之。
      南于自然听出了这微妙的差别,丢了楚姓,其实是丢了对皇室的忠心。
      他亦想让皇室不得安宁。这是一颗他能承诺南于的定心丸。
      南于终于露出了个不那么虚伪的笑,看着易之的眼眸,道:“在下南于。”
      一字一句,映在夏夜的漫天萤火里。
      “誓死追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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