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敌》天宫惊蛰

8、巴比伦尼亚战线

　　希尔格纳坐在宫殿中，看着手中的瓷瓶。
　　他把玩了一下那明显充盈着魔力的瓷瓶，然后毫无怀疑地全部喝了下去。

　　浓郁的魔力顿时灌满了希尔格纳的身体，让他疲惫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希尔格纳叹息了一声，他看向了窗外将大地涂成橘色的夕阳，向后靠在了王位上，闭上了眼睛。

　　他陷入了过去之中。
　　身体就像是化为了轻飘的云朵，逐渐地往深处飘去。

　　这里不知道该说是梦境还是该说是回忆，所有的界限都是模糊的。
　　当空白逐渐消退后，展现在希尔格纳面前的，正是他自己刚被带到乌鲁克的一幕。

　　当神殿的神妓想要把自己从养父那里带走时，希尔格纳原本是拒绝的。
　　除了觉得太过突然外，希尔格纳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真的和这个神妓去乌鲁克，他的人生会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希尔格纳也曾经有过犹豫，但在认真思索之后，他还是跟着神妓离开了山林。
　　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养父母。
　　身为平民的养父母，是无法与神明和王都之人抗衡的。

　　那个想要把他收为养子的宁孙女神很美，并且很有威严，符合世人对于神明的想象。

　　如果她没有在见到希尔格纳第一眼时，便对他下达了‘不顾一切保护吉尔伽美什’，‘不顾一切保护乌鲁克’这样的暗示命令，希尔格纳或许会对她更有好感一点。

　　原本按照道理来说，女神的暗示他是无法反抗，也无法破除的。
　　但很奇怪的，在希尔格纳的眼中，那带着神威的话语在接触到自己身上时，便化为了金色的碎片，全部被隔绝在身体外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一样。

　　女神似乎根本不会想到，小小的人类少年竟然有本事可以将自己的暗示弹开，所以也没有发现，自己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的人类，其实根本没有中自己下达的暗示命令。

　　傲慢又随心所欲的女神在下达了暗示命令后，便不再多看希尔格纳一眼，在她的虚影消失在神殿上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希尔格纳没有反抗，他沉默地垂下了头，仿佛毫无察觉。
　　他虽然没有接受宁孙女神暗示的命令，但因此明白了，神明的力量和他们的性格一样傲慢而不讲理。

　　或许也该感谢宁孙女神，在希尔格纳的身体遭受到暗示命令时，深埋在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苏醒——或者该说被激活了。

　　希尔格纳不是这个世界的住民，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没有皇帝、神明、奴隶、地位差别的世界。

　　在记起自己曾经生活在怎样一个世界后，乌鲁克的繁华与昌盛便无法让希尔格纳感到惊奇了。
　　食物、娱乐、住房、阶级，这一切的差别就如同巨大的沟壑，深深地隔开了希尔格纳和这个世界。

　　他之所以还会留在乌鲁克，一来是为了吸取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二来是想要借助着自己这个因为女神得来的养子身份，让乌鲁克能够往记忆中那样有希望的国家发展。

　　但即便是从暴君重新变得贤明的吉尔伽美什，他的做法和观点也依然与希尔格纳的大相径庭。
　　他们曾经针对政法的内容争吵到大打出手，直到恩奇都不得不出手，才将他们分开。

　　所以当希尔格纳知道了自己是基什的血脉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来使离开了乌鲁克。

　　再继续待在乌鲁克，不是希尔格纳推翻了吉尔伽美什，就是吉尔伽美什对他耐心耗尽，落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希尔格纳当然在意吉尔伽美什，在这个世界上希尔格纳为数不多在乎的人里，吉尔伽美什便是其中之一。
　　但有时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梦境随着希尔格纳的身体向上浮动，开始变化起来了 。
　　这一次展现在希尔格纳眼前的不是乌鲁克，而是另一个国家。

　　另一个，希尔格纳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呀，晚上好啊，希尔格纳君。”悠然出现在希尔格纳梦境里的花之魔术师褪去了面对着他人时的轻佻，唯有此时，希尔格纳从他的脸上窥得了后世传说中，辅佐亚瑟王统领不列颠的法师风采。

　　冷静、理智、并且疏离的漠然。

　　希尔格纳没有说话，梅林曾经拜访过他的梦境，虽然被看到了自己的回忆有些不愉快，但希尔格纳对梅林本人却并无意见。

　　因为那个时候，梅林说了那句话：“多么美丽得令人炫目的国家啊，真想用这双眼睛亲眼见一见啊。”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便足以让希尔格纳容忍梅林的贸然出现了。

　　虽然梅林是梦魇，但是浅层梦境是梦境主人可以控制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由希尔格纳做主。

　　梅林接过了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酒杯，垂首轻嗅了一会，然后将澄澈鲜红的酒液抿了下去。

　　“嗯，真是好酒呢。”梅林朝希尔格纳笑了笑。

　　“呐，希尔酱，你觉得人类会赢吗？”梅林问出了一个理所当然、却又出乎意料的话语。

　　“当然会赢，你也是为了一个大圆满的结局，所以才会出现于此，不是么？”希尔格纳冷静地说道。
　　他对梅林这样的提问用反问句回答了。

　　“哈哈，说的也是。”梅林被堵回话头反倒是露出了笑容，“我就是想看人类走向完满结局的绘卷啊，如果真的就在此止步的话，这个故事就太无趣了。”

　　“我也这么觉得。”希尔格纳露出了一个和梅林极为相似的笑容。
　　他不觉得人类会在这个时代消逝，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人正在为未来而拼命奋斗着。

　　——而希尔格纳哪怕赌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它毁灭。

　　当希尔格纳从微微眩晕的熟睡中睁开眼，梅林已经不见了，一如既往的文件源源不断地都送上他的案头。

　　希尔格纳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很快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

　　即便不用那个名为‘千里眼’的能力去看，希尔格纳也知道决战之日马上就要到了。
　　就好似破壳的雏鸟般，一切都到了紧要关头。

　　不过真相远比意料的还要令人震惊。

　　借助于戈尔贡女神身体降临的，竟然是这片土地的大地之母提亚马特。
　　提亚马特女神纤细的身躯踏着被黑泥覆盖着海水向大陆迈进，银绿色的长发边缘生着巨大的角，在她周身环绕着的是借由人类躯体为基础创造出来的混合物‘拉赫姆’，凡是被那黑泥吞噬掉的人类，最终都将会变成这个模样。

　　当希尔格纳的银之舟降落在乌鲁克时，藤丸立香等人已经阻止过一次了，但依然没能让这个‘回归之理’的人类恶——特亚马特女神停下吞噬的脚步。

　　最后留在乌鲁克的八名士兵也彻底被吞噬了，还站在乌鲁克城墙上的，也只有吉尔伽美什一人了。

　　曾经三女神同盟反倒是倒戈到人类的这一方，乌鲁克的冥府女神埃列什基伽勒，南美的羽蛇神魁扎尔，以及希腊的戈尔贡美杜莎——也是曾经跟在梅林身旁的‘安娜’。

　　然而即便是汇集了那么多神明的力量，却依然无法阻碍提亚马特神明毁灭的步伐，因为她本身就没有死亡的概念，那么即便是再有威力的攻击，也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糟糕！提亚马特女神又要发出攻击了！！”换上英灵礼装的玛修已经伤痕累累了，就连手臂也疲惫得无法再举起来。
　　她想要回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刺眼的光炮，直直地朝着乌鲁克城墙上全力控制着攻击炮台的吉尔伽美什。

　　不过就在那光芒即将袭击到吉尔伽美什时，希尔格纳咬紧了牙关，他在之前的援助中已经受了伤，但同时也将特亚马特身边那几只守护着他的棘手拉赫姆给解决了。

　　这些拉赫姆不仅自我再生的速度十分快，一旦被咬住或者是被黑泥拖入，那么那个人也会成为这些诡谲可怖的拉赫姆其中一员。

　　滴答滴答的鲜血顺着希尔格纳的手腕往下滑，因为过度的透支魔力，希尔格纳的面庞苍白得如同山颠的白雪，但是被溢出来的鲜血染红的嘴唇，却像是火焰般夺目。

　　他将腥甜的血咽回喉咙，冷笑出声：“别在我的面前——欺负我的弟弟啊！！”

　　希尔格纳挡在了吉尔伽美什的面前，操纵着银之舟火力全开，和那朝这方袭来的光炮对轰着，耀眼的光芒霎时间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令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眼球被灼伤。

　　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的巨响中，所有人的视觉和听觉都被霸道地夺走了。

　　吉尔伽美什内心一紧，就像是有一只手穿过他的胸膛，扯住了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稳。

　　他下意识地伸出去想要拉住希尔格纳的手落了个空，即便他嘶吼着希尔格纳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了这剧烈的白光之中，他所得到的也只有虚无。

　　对面可是没有死亡概念的人类恶，理所当然，即便是这样将一切都卷入耀眼白光之中的猛烈攻击，终究也只拖延了提亚马特一会。

　　但是这短暂的时间，已经足够人类最后的自救计划展开了。
　　可以说，希尔格纳的出手为人类文明的存续获得了一线生机。

　　埃列什基伽勒和其他人在乌鲁克的下方挖出了一个连接着冥府的坑洞，在提亚马特踏上了乌鲁克土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和所有的幸存者一同坠落到了这无边的深渊之狱里。

　　即便将提亚马特按照原定计划引入了冥府中，但埃列伸基伽勒看上去也并不轻松。毕竟被她拖入冥府中的可是大地之母，即便拥有赋予死亡的权能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将提亚马特击败的。

　　但击败特亚马特的过程顺利到了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做梦了，当回归之理特亚马特的躯体逐渐化为尘埃消散时，众人也也敢知性，他们是否真的胜利了。

　　“我们真的打败了那个提亚马特吗……”
　　藤丸立香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来确认自己是否在梦中。

　　“这个结果……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吗？”梅林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轻叹了口气的同时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吉尔伽美什面色一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希尔格纳在哪里？！”

　　乌鲁克的国王转头朝冥府的主宰埃列什基伽勒大喊道，那张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面庞上闪现过了慌乱和薄怒。

　　“啊？他的灵魂肯定也在我的枪笼里啦！不要小看我冥界女神的本事啊！”埃列什基伽勒才刚喘过气，就被吉尔伽美什这么使唤，顿时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但是她还是开始在自己的冥土中寻找着希尔格纳的灵魂：“不过先说好了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死掉了的灵魂都是属于人家的！”

　　“本王知道的，生者和死者之间有着不可跨过的天堑。即便是本王，也终究会有死去的时候。”
　　吉尔伽美什沉静地说道，那双如宝石般鲜艳的眼睛此刻闪现出了冷芒：“但是本王现在有另一个疑问需要解答——你找到他的灵魂了吗？”

　　“奇怪了……明明我应该都保存好了啊，但是……”埃列什基伽勒迟疑地举起了手中的枪笼。

　　——那本该存放着灵魂的枪笼里，却是空无一物。

　　“哈——果然如此！”吉尔伽美什气得原本服帖的金发根根竖起，那激怒的模样让伊什塔尔都忍不住往自己的妹妹身后缩去了。

　　“谁允许你做出那种事情的！！希尔格纳！！”吉尔伽美什那怒吼着的声音末尾带上了一些细不可闻的哽咽，埃列什基伽勒也意识到了为何提亚马特神竟然比意料中的还好对付，想必是希尔格纳以灵魂为代价削弱了提亚马特吧。

　　“诶……希尔格纳先生他难道……”藤丸立香也从众人的反应里猜出了什么，他陷入了沉默的悲伤中。

　　虽然和希尔格纳没有相处多久，但是知道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王者时，内心的悲伤让藤丸立香鼻子酸了酸。

　　“等下，我的枪笼里还有一点灵魂之火的残留痕迹，所以他的灵魂应该还存在着！只是可能落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了——”
　　埃列什基伽勒的这番话说到半途，自己却反倒是噤声了。

　　提亚马特来自于世界的杯面虚无之海，那里没有生也没有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那么用灵魂阻止了提亚马特的希尔格纳，还能会去哪里呢？

　　+++

　　从乌鲁克回到了迦勒底的藤丸立香勉强地向达芬奇和罗曼尼医生露出了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便找了个借口回房休息了。

　　在乌鲁克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吉尔伽美什、梅林、伊什塔尔、埃列什基伽勒、还有那位给了他宝石坠使得自己在危险中逃过一劫的希尔格纳，面对着特亚马特神的步步紧逼，所出现的牺牲让这个本是普通人类的少年负担快要超出承受能力了。

　　“呜……”细微的呜咽声从隆起的被子中溢出，不过呜咽声很快散去，黑发的少年揉了揉尚有些红肿的眼睛，走到洗手间将脸颊清洗了一下。

　　就在此时，达芬奇从广播中传来了呼叫讯息，让藤丸立香马上到她的工房里去。

　　“这就是新的呼符？”藤丸立香看了看达芬奇拿出来的东西，微微瞠大眼睛。
　　他脸上的难过和悲伤终于退散了一些。

　　“对的哟~所以事不宜迟，赶紧来召唤吧~”被达芬奇推到了召唤室前，朝黑发的少年眨了眨眼。

　　“说不定可以召唤出熟人哟~”

　　藤丸立香怔了怔，随即感激地朝达芬奇点了点头，他静下心，将召唤的咒语逐字念出，魔力通过他的躯体涌入召唤阵。

　　藤丸立香能够感受到从召唤阵中传来了外侧英灵座的回应，他压下怦怦直跳的心脏，高声呼喊道：“穿越抑制之轮出现吧，天平的守护者啊！”

　　光芒盈满了召唤室，藤丸立香抬起手遮住着光，竭力向召唤阵的中央看去。

　　“caster吉尔伽美什，回应乌鲁克的危机，以这个姿态现界。”
　　“saber亚伽，基什的王弟，我哥哥在这里吗？”

　　应召而出的，正是在乌鲁克有因缘的两位熟人。

　　藤丸立香原本浮现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他使用的呼符，明明就是三张。

　　也就是说，另一位本该现界的王者，并没有出现。

　　难道希尔格纳真的就连灵魂都不复存在了吗？真的和提亚马特一起消失了吗？

　　一想到这一点，藤丸立香就揪心的痛。

　　“别做出那种哭丧脸的模样，杂修！”吉尔伽美什却是喝道。

　　“希尔格纳绝不会是就这样死去的男人，刚才被召唤出来时我有察觉到他的气息，只是太过遥远和微弱了。既然你能够召唤出我和那个没用又粘人的家伙，等你变得更强了，就一定也能把他召唤出来！作为本王的御主可不能这么没用！”

　　吉尔伽美什的一番话语让藤丸立香振作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的王！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把希尔格纳从虚无之海召唤出来的！”

　　而在另一个遥远的时代，和大不列颠隔海相隔的爱尔兰阿尔斯特。

　　风雪呼啸声中，一个带着白色胎发的婴儿在母亲的怀中睁开了那双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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