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面》臾晚

9、第九章

　　裙子是织金妆花缎裁成，裙头裙摆绣满提花，应和着当下人间春色。如鹤为闻蝉准备的东西素来费尽心思，从来是最好的那个。可闻蝉这会盯着裙子纠结极了。她指着裙子回头问：“如鹤，你确定没拿错？”
　　闻蝉眉皱得像个小老太太，可在如鹤这里也是天下顶可爱的小老太太。如鹤忍俊不禁，抬手微微遮掩了下嘴角的笑意。只是他面对闻蝉时隐瞒的本事从来拙劣，掩盖得了嘴边，笑意又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与您有关的事，臣不敢犯错。”
　　闻蝉板脸，拎起裙子示意他看。
　　如鹤笑着说道：“陛下尽可放心。臣已安排好，今日雪峰寺谢绝香客，除我们一行外不会有旁人。”如鹤目光落在闻蝉手上那件织金妆花缎裙上，柔声道，“近日您辛苦了，臣既然提议带陛下出皇宫散心，就会做好万全之策。何况您本就是女孩子，有权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琐事不值得您皱眉，交给臣便是。”
　　如鹤会成为闻氏兄妹最信任的身边人，除了年少时扶持走来的昔日情谊外，还因为他办事从来让人十分放心。如鹤这么说后，闻蝉便彻底放下顾虑。普天之下哪个女孩子不爱美，闻蝉也不能免俗。何况这些日她为了扮皇帝，里三层外三层地罩着，早就闷得慌。

　　未免身份泄露，闻蝉更衣时如鹤必在，且挥退所有人，仅留下如鹤为她捧着衣裙。只不过即便如鹤是宦臣身份，但总归不是女人，闻蝉就是再厚脸皮，也没好意思让如鹤为她穿衣服。好在闻蝉在宫外的两年间，自力更生的本事总归是有长进的。她脱下帝王燕服往架子上一扔，分别拿过如鹤手中的上襦与下裙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
　　耳畔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如鹤垂敛眼睫，目光虚虚盯着闻蝉脚前的那一块地砖。唯有此刻，他竟会对自己阉人的身份而感到病态的庆幸与自得，他的陛下不设防地背对着他，伸展四肢、梳弄长发，而他恬不知耻，靠着地砖上的那截光影臆想她最柔软的模样。光是这样可耻的幻想，如鹤便觉得身体因兴奋而险些失态，倘若他真是个男人……还不知该恶心成什么样。
　　如鹤自嘲地勾起唇。

　　穿了半天，衣服好歹是不出错穿在身上了，只不过实在不太整齐美观。到头来闻蝉自认为得到锻炼的自理能力也就堪比普通人家三五岁的孩子。如鹤早已回过神，上前为闻蝉细致抚顺领口，又重新帮系腰间长带。琵琶袖温婉，系带一紧却勾勒出盈盈一握的娇弱，纵为她系衣千百次，如鹤还是魔怔地出了神。
　　闻蝉哎呀一声，让素来只有令别人胆战心惊的督主被吓得手一哆嗦，腰带从手心飘落，白费了功夫。
　　闻蝉牵起腰带两端，皱了皱脸，小声嘀咕：“有点勒啊，我是不是胖了……”
　　如鹤听得两耳微红不自在，却难得反驳闻蝉：“您还是太瘦了，腰细的即便是臣，也怕是一只手环得过来。”才说完，如鹤便惊觉自己的口吻过于旖旎。
　　却不待他补救，闻蝉已接上话：“女孩子嘛，大多数都是嫌自己不够好看、不够瘦的。”紧接着，闻蝉便故作风情地对如鹤抛了两个媚眼，“如鹤觉得我好看吗？”
　　说完，闻蝉略压低声，模仿了一遍如鹤的语气说道：“臣心中，无人比得上殿下好看。”
　　如鹤都还未有什么反应，闻蝉便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如鹤哑然失笑，伸手为闻蝉顺气，语带笑意说：“陛下好生厉害，竟能把臣的心思猜了个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都是如鹤你，每天晚上都让尚膳监做宵夜，朕肯定胖了。”闻蝉的眼尾还沾着笑泪，她轻飘飘地瞪了眼如鹤，简直不痛不痒。于如鹤而言，却是铺天盖地黏密细网令他束手就擒。

　　恃宠而骄是有缘由道理的。
　　她一贯拿温情填补他内心的缺口，于是豢养出一只充满贪欲的怪物。明明一切都是因她先对他好才开始的，不是吗？

　　如鹤扯出一丝笑容：“难道您不喜欢？”
　　“……不喜欢！”陛下忍痛拒绝夜宵，超嘴硬。

　　如鹤竟难得会与她打趣玩笑。近日再没有旁余比这件事更让闻蝉在乎，嘴上的不喜欢、不在乎，都敌不过她一路忍不住投落在如鹤身上的目光。

　　他们乘马车从皇宫侧门出，一路东去。马车在大道上平稳疾驰，市井热闹声与他们仅车壁之隔，她忍不住勾起帘子向外张望。街市两边店铺开门做买卖，游艺人走街串巷，寻常百姓白衣窄袖，却能舌灿莲花杀着价。哪一样于闻蝉都是陌生，却始终是她的心驰神往。她喜欢这种世俗热闹。
　　如鹤注意到，询问地喊了她一声，正要接手为她举着帘子，闻蝉便转回头坐正了。
　　她微微摇头道：“看够啦。”
　　如鹤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

　　雪峰寺所在的山并不高，人间芳菲尚在，山寺桃花亦开。
　　如鹤向闻蝉介绍：“雪峰寺建于山势缓处，却正对着京郊几座高耸陡锋，冬日落雪，便是赏雪佳处，因而得名雪峰寺；另一种说法则是当初雪峰寺满山梨花，梨花有晴雪之名，故晴雪中山寺便称雪峰寺。”
　　他们已在山间，闻蝉看去，眼前是稀疏的几棵已经盛开了的桃树，更往上则是一片烂漫。
　　“后一种说法倒更有意思些，不过怎么没看到梨花？”
　　“梨花花期稍后些，是四月的。”如鹤顿了顿，道，“而多年前先皇亦携高氏出游至此，高氏因道一句‘梨花洁白，却不得我意，我偏爱艳艳桃花’，先帝讨好高氏落空，便迁怒于满山梨花，下令让僧人将梨树全砍了，另栽桃花。”
　　闻蝉嗤笑：“矫情。”
　　不知是骂高贵妃，还是先皇，亦或两人都骂。

　　以先帝对高氏的宠爱，干出这种事实在不足为奇。不知他们有否故地重游，但如今满山桃花却是便宜了闻蝉与如鹤。

　　如鹤道：“雪峰寺在高处，从那望下，景致可尽收眼底。陛下，我们不妨先去寺中，回程一路向下，徒步也轻松些。”
　　闻蝉点头：“好。”

　　他们今日来，既没有皑皑雪景也没有一树梨花，但雪峰寺三个字却正正映入眼帘。除了好景致，因雪峰寺一向灵验，每日求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像今日这般冷清，实在难得一见。事实证明，世人为所爱都一样昏聩，如鹤也与先帝如出一辙，尽做成全了自己却为难别人的事。

　　闻蝉恢复女子打扮，一来是如鹤希望她好好放松，二来也是不希望她行踪暴露。因此，待客的僧人只把闻蝉当做如鹤带来的女客，屏息周到地对待着为主的督公。难得一回这份小心翼翼不是对着她的，闻蝉走在一旁暗笑不已。
　　当手中的权势足够，连在俗世做客的神佛都会低头。权势令闻蝉安心，也是救她与皇兄的符箓，闻蝉从不会假清高说她不喜欢权力。
　　如鹤被闻蝉似有若无般带笑的目光看得浑身滚热，外人前却不能与她多说些话，一路上督主都在转着自己手上的扳指分散注意。导致为他们领路的待客僧人也畏怕如鹤这一路的冷脸，语气多有拘束。

　　到了正殿，闻蝉看够了戏，大发善心让这些僧人等在殿外便可。
　　僧人下意识先看了眼如鹤，被如鹤冷着脸道：“出去。”而一旁的长乐等宫人早就有眼色地退守到殿门口。
　　待人离开，如鹤歉意地对闻蝉说道：“方才让陛下受委屈了。”
　　哪怕僧人不知闻蝉的真正身份，如鹤也无法忍受其对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尊敬。
　　闻蝉笑着点了点他的榆木脑袋：“你要他凡事先问过我这个‘女香客’，却不考虑督公意思，才是要吓坏他。”

　　来到来了，闻蝉打算求一回心愿，也不好在佛像面前过于嬉笑。
　　闻蝉道：“如鹤，帮我请柱香。”
　　佛眼慈悲，闻蝉定定地看了两眼，阖眼默念心中所愿。既都说这里灵验，那她盼望佛真能听到她的心愿，保佑在外的闻昱顺遂平安。她唯一的亲人。闻昱若回信来，她便给寺里捐三尊金佛还愿。

　　闻蝉亲自插好香，转问她身旁手中空空如也的如鹤：“对了，如鹤也去求个什么吧。”
　　如鹤笑着摇摇头。
　　闻蝉随他，也不勉强。

　　“陛下呢，您许的什么？”
　　“一个小小心愿罢了。”

　　离开殿时，闻蝉惯性走在前头。如鹤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他的神祇、他的所求、他的所愿皆是她，他不要别的神佛。

　　两人后在寺中随意逛了逛，便在僧人们恭敬又庆幸的目光中登车离开。山寺下的桃花漫山遍野，闻蝉心痒，想着怎么也亲自折一枝。但花落在她手中，闻蝉喜爱了一会又觉得不如树梢上的好看了，便随意放在如鹤手里。
　　如鹤捏在手中拿了一路。

　　后半程，闻蝉餍足又疲倦地躲回马车里，懒洋洋靠在如鹤怀中，摆弄她扔给如鹤、如鹤却带回马车的那枝桃花。
　　“这怎么能栽得活？”
　　如鹤笑着接过，宝贝地放在桌上。
　　“这是您给的，它就能活。”
　　闻蝉发现，原来如鹤也非全知全能，她嬉笑：“傻如鹤。”

　　风吹帘起，上山的苏毓与下山的马车正巧撞上。
　　闻蝉背对苏毓，如鹤却与对方四目相对看得分明。如鹤垂眼，伸手一揽，让闻蝉的脸埋在他怀中遮得严严实实。

　　闻蝉觉得自己跌入冷香中。

　　马车正好远去。
　　闻蝉欲抬头，却被如鹤揽着。
　　如鹤笑：“您枕着我，一路小憩回去会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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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雪峰寺发言人：我命好苦啊——！
大家早安，今天是甜蜜阿蝉和甜蜜鹤崽给大家问好~
最后感谢下小天使的霸王票，破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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