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面》臾晚

7、第七章

　　此前闻蝉只当自己是临时救场，回来在龙椅上坐个几天就能功成身退。是以此前闻蝉事事依靠如鹤，避免与旁人过多接触，连殿内的宫人都没记全名字，更遑论用外廷势力。如今闻蝉却是要改变这种态度了。
　　这一年间她少不了暂代皇兄行使皇权，闻昱身边的那些亲信，她必须与他们接触。

　　闻蝉的身份依然是仅她与如鹤两人间的秘密，但如鹤自有办法把这些人带来闻蝉面前，拐了个弯让闻蝉了解他们，却半点不让人生疑。
　　好比长乐与桂安，都是如鹤提拔上来、闻昱信任的宦官，桂安内敛稳重、做事妥当，随如鹤处理内廷事物，是坐镇司礼监的二把手；长乐心思活络细致，则被派在皇帝身边伺候，如鹤不在时，由他服侍闻蝉。而剩余六名影卫闻蝉也见到了，加上暗中保护闻昱的影卫首领，七人逐一冠以月份作名，从端月至巧月。
　　一个个沉默而坚韧的影子跪在阶下，他们是一把把独属于帝王的，锐不可当的无鞘宝刀。闻蝉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她的皇兄变得格外没有安全感。
　　或许是在她离宫以后，或许是他登基以前，又或许在闻昱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仅仅两年，闻蝉却觉得自己仿佛很多年没有见过闻昱，曾经的相依为命都随着不相见的年月变得生疏。再过几月他就要行加冠之礼，曾经少年郎终于要长大了。这是昔年隆冬兄妹俩窝缩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时深深期许过的日子。能够活到长大，不再弱小，性命不再受制于人，每一日不必心惊胆战。可笑的是如今闻蝉却不确定她的哥哥变成了什么模样。
　　闻蝉觉得当初的自己是鬼迷心窍昏了头，哪怕再厌恶这座皇宫，怎么会把闻昱撇下不管。

　　她踏足的万水千山是皇宫里的兄长以体谅与疼爱换来的，如今皇兄想去亲眼见见这片大好河山，闻蝉又怎会狠心不肯。哪怕嘴上说着要把闻昱抓回来，但闻蝉心里早就默认了与皇兄的约定。

　　满心满脑塞着愧意与怅然，想得多了，闻蝉脑袋涨涨得疼。如鹤在她初蹙起眉时便敏锐察觉到了，连忙来到闻蝉身侧，手捂在她的额间紧张道：“陛下，怎么了？头疼？”
　　如鹤知她，可并非世间所有事都能坦然脱口而出，何况乎闻昱是她双生的阿兄，与她有着比寻常兄妹间更深的牵绊。不必与旁人道。
　　头痛在如鹤尽心替她摁压穴位的动作间渐缓，闻蝉舒展开眉，另寻了一个借口说道：“还不是想起我那不省心的哥，逃便逃吧，我就是骂他，可不是也继续帮着他……他一走这么久，怎么也该写信报个平安。”
　　闻言，如鹤顿了顿，却知闻蝉此刻只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乍暖还寒间，便到了今年的春闱。各府州学子纷纷聚齐于京，墨笔书香点缀长街短巷，开春的京城顿时热闹起来。连带已经为官的群臣们跟着“活跃”。江湖皆四海，有人即有江湖，官场从不不免俗。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首回科考，考生中有望族亦有寒门，各家势力派系还没考前都开始斗法，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这番阵仗，引得京中暗地里都有人搭起赌局。
　　闻蝉兴味地看热闹，而如鹤在得知她感兴趣后，便每日有春闱的新鲜事呈上天子案台。往日如鹤那些被朝臣诟病为“爪牙”的探子们如今全都大材小用，在坊间与司礼监来回跑，为陛下收集新鲜八卦去了。

　　三月初放榜，结果出乎众人意料。赫列第一的既不是国子监中赫赫有名的学子，亦非家世显赫的张家李家公子，而是一个名不经传不知来处的寒门白衣，叫陆清珏。传到闻蝉这来，又基本上都是叫他“愣头清”的。据说他知道自己得中后面无欣喜，就连旁人特来恭贺也不会挑拣好听话回应，更别说开桌请吃酒，怕是读书读傻了，就是楞木头一个。可不就是“愣头清”。
　　闻蝉听说后，被逗得笑靠在椅子上，评说道：“那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样好听的名字。”笑过后，闻蝉却对这件事骤然减了兴致。在闻蝉看来，这场戏未免太虎头蛇尾，主角临到后半场才登台不说，且还不情不愿，完全不按着既定的戏本走。如鹤那些负责收集消息的手下们还没反应过来，陛下便把他们无情地打发了。倒是督主仿佛早已了然，挥手让他们重回去各干各的。

　　但数日后，这位新晋会元却因被指有舞弊之嫌而暂拘大理寺。这可比春闱榜上的次第要吸引人得多，众人各持己见，议论纷纷。认定陆清珏就是舞弊的人言辞凿凿，说他的名不经传和过分年轻的年纪，当然也有支持他的人。
　　渐渐的，坊巷间还隐隐流传出一种说法，世家间本欲借这场春闱博弈，重列位次，争权夺利。却谁也不曾想到被半路横杀出来的一个寒门子弟夺去了头筹，这些人脸上抹不开面子，陆清珏便成了发泄口。更有甚者，有人别有用心把这一切往贺雁沓身上引。同样都是少年出名惊才艳艳的人物，可一个出身寒门，一个生在意味着权势顶端的百年望族，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却能造就相似又对立的人。贺雁沓站在世家立场，有理由打压和摧折这样一个初露锋芒却还未彻底长成的天才。

　　原本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考生，却成了搅乱京中原本平静势力的那枚石子，甚至快要把当朝的次辅都拖下水。闻蝉重新对目前暂被留在大理寺待审的陆清珏起了兴趣。
　　如鹤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当即为她着想道：“陛下可需臣去查明到底是何人设局。”
　　闻蝉笑而反问如鹤：“看来如鹤相信陆会元是无辜受害？”
　　实际上在如鹤这里，一个小小的陆清珏的生死实在微不足道，只不过他现在是陛下看戏的乐趣，如鹤便要保下他，让闻蝉开心得更长久些。
　　但面上如鹤却是这样说的：“天子脚下皇威浩荡，臣并不觉得有人敢犯险做这样不值当的事。陆清珏就算是个木愣子，也不该是个愚钝的傻子。”
　　闻蝉笑嘻嘻说道：“还是如鹤懂我。好歹人家在朕这边当了半个月的故事主角，是该关切关切。若真是被冤入狱有个什么闪失，届时岂不是朕的损失？而朕也实在想知道……朝中这些看似安分得不行的大臣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鹤为闻蝉倒了一杯热茶，被闻蝉双手捧着。氤氲热气徐徐飘升，将她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模糊，连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也变得别有深意。
　　“如鹤可知道，世上有一种棋并非下在棋盘上，而在谋略间。”
　　“以人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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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副本，明天暂停一天更新整理思路，谢谢大家~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