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弱水指间沙》诸葛筷子

23、骨灰坛子

　　为了避开阳光，我特地穿了件厚厚的大红斗篷，一路被皇帝抱到凤銮上。按照祖制本来帝后二人要分开坐的，但是他执意跟我坐在一处。凤銮本就不是很大，这样一来，两人挤在一起，让我全身不自在。

　　从皇宫到帝陵的路漫长而无聊，我只能晃着手腕脚踝的银铃铛解闷儿玩。看着随侍两侧的宫女们，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有几个皮相真的不错，看样子也年轻的很，一定很美味吧。

　　皇帝命人拿来帕子，温柔的给我擦嘴角的口水。我心有不甘的瞥了眼身边抠我手心的人，甩了一下没甩开，一个挣动将他腰间的青色玉环差点蹭掉。还好他眼疾手快的将玉环牢牢的握在手中，另一只手还牢牢的捉着我的手。他一个严肃的眼刀甩来，我马上坐好，心虚害怕的瞟了一眼那个青色玉环，好像自从我认识他就有这个。好像吧，以前没在他身上花过那么多心思。我的心思都在圣上那里。其余的人事都记得不清楚了。只不过我依旧像从前那个白痴一样，惧怕这个武明兰。

　　他用拇指揉搓着那个玉环上的小字，明月初上兰草芬芳。叹息着说，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东西，跟这个白色玉佩一起。

　　他的生母？

　　我依稀记得俊环跟我说过，她的名字里有个字跟武明兰生母名字相同。好像……说是当年皇朝第一美人，叫什么环夫人的，跟我母亲掌中仙子飞燕夫人同时入宫。只不过他母亲赐给了圣上的兄长武心王，我的母亲则给了玄武侯。

　　我探过头去仔细看着那枚玉环，问，武明兰，你母亲叫什么啊。

　　他点着我鼻子一笑，那也是你母后，这么无礼。

　　我拍开他的手，有些不悦。问个名字这么别扭，爱说不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无奈的说，我母亲是个传奇人物呢，当年皇朝第一美人，碧环夫人。名头高过你母亲掌中仙子一大截去。

　　我撇了撇嘴，我见过我娘，我可没见过你娘。所以未见得她比我娘好看，哼。

　　他的手忽然握紧了那枚玉环，喃喃道，是啊，她死的太早了，还没见到你就死了。

　　我晃了晃脚踝的铃铛，仔细观瞧自己的玉足，说，哼，要是看到了我，她可不敢再称自己第一美人了。

　　皇帝将玉环佩戴好，打了一个死结后，又弯起食指敲了我的额头。戏谑道，你不能跟她老人家比。

　　我有些气恼，将右腿放到他膝盖上，示威一样，为什么，我随便一条腿都能把你的三宫六院比下去。

　　他虽然知道我不惧冷热，还是习惯性的握住我的脚丫，笑道，是是是，天下什么美人也比不过你，因为你根本不是人，是个妖孽啊。

　　我竟然语塞，对啊，没法一块比较。只能说幸好第一美人死的早。我又继续问，我的掌中舞怎么样，以前你不是总逼着我跳给你看。那天晚上好看吗？比起我娘怎么样？

　　他仿佛又想起那晚，脸上都是惊艳的神色。感叹着，虽然朕没见过飞燕夫人的掌中舞，但是朕肯定，不会有人能超过你的。你跳的就是最好的。

　　我相当满意的笑着点点头，皇帝你很有眼光嘛，我以前是白痴的时候就学不会这些复杂的东西，现在我没有学不会的。只是看我想不想做而已。

　　快要到帝陵官道的时候，他才低声问，阿韵，朕赐死了飞燕夫人。

　　哦，是吗？有些遗憾，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如果她看到现在的我，会为我自豪的。小时候她总是瞧不起我还认为我给她丢人呢。

　　皇帝一把抓住我的双手，紧张的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说，朕把武心王也杀了，还有很多当年跟你进宫的旧人，还有玄武侯府的人，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朕都送他们走了。唯独让断腿的俊环逃跑了，她太精明了。

　　我忽然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她被我掐死了。你不用担心，她不死只会天天吵我，烦得很。就像是夏天想睡个午觉，总是被琅轩树上的金蝉吵得要死。那一年我火烧了好多金蝉，然后父王就战死了。然后我就跟圣上回宫了，他待我真的很好呢。

　　皇帝的手攥的紧紧的，我的手快被他攥成肉泥了。他的双眼可怕的冒火，只是恨恨的说，他最该死。他差点杀了我们唯一的皇子，因为他，瑛昭怕是要终身残疾呢。你应该恨他的，阿韵。

　　我有些茫然，除了宜苏骗我给我下伏魔印之外，我还真没恨过谁，总是有这些人那些人跳出来让我恨这个恨那个。人类的感情真的好复杂好沉重。我有些疲惫，问，他不是被你杀了吗？

　　他渐渐放松了对我的桎梏，认真的说，不是。他最后病死了。

　　病死了？圣上……人类的身体真的很脆弱呢。记得他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呢，现在我将万古长存，而他真的已经不再人世了呢。还好，还能看到他的尸体。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么多人跟我说过的真相，我不信。偏偏武明兰说的话，入了我的心。圣上不在了，我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那我还留在皇宫又有什么意义呢？活这么大，我第一次用脑袋想这么复杂的问题。虫子们也理解不了，它们很焦躁，叫嚣着鲜血的慰藉。我又开始回头看身后的小婢女了，白皙纤细的脖颈洋溢着青春的色泽，我甚至可以透过那细腻的皮肤看到里面血肉的脉动。

　　一路跟着皇帝到了先帝的陵寝，打开各种机关后，那巨大的奢华的棺椁里只有一个小坛子。我抬头看了看武明兰，指着坛子说，那么大的一个男人就剩这么点了？

　　他神色肃穆的点点头，朕把他化掉了，他得了能传染人的疾病，必须火化。

　　哦，我点点头，将坛子捧出来，仔细的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有些好奇，人死后原来可以变这么少。

　　皇帝阴沉的问，你不是有问题问他吗？

　　它？我指着这个坛子。笑道，你不是傻了吧，让我问个坛子？

　　他就在这个坛子里，魂魄也在，说不定能回答你的问题呢。朕听不到也许你能。

　　我还真天真的信了，于是赶紧问，圣上你在吗？问完后听了半晌不见有动静。一生气将坛子放回去，转身就要走出去。虽然我惧怕烈阳当空，但不代表我喜欢待在地底下跟个坛子聊天儿。这样的我跟六年前的白痴有什么分别，武明兰从来只知道取笑我的。

　　他一把将我拉住，走上前来问，朕就是想知道你要问他什么，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哪怕是死而复生回到皇宫也是一心找他不理朕的死活。他到底答应你什么了。

　　他说过陪我一生一世的。我也吼了出来，憋了太久太久了，隔了阴阳，这样的距离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跨过啊。

　　皇帝一把将我抱住，揉着我背后的头发轻柔的说，笨阿韵，这个世界上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不是你的父亲，是我啊，是我武明兰，我是你的陛下你的圣上你的夫君你此生唯一的伴侣。

　　听了这话，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我不在执着问一个坛子了。莫名的情动，我也回抱住这个人，这个从见了我之后就一直纠缠不休并且让我感到惧怕的人。

　　原来能陪我一生一世的人叫夫君，不是圣上不是母亲不是俊环。但是我的一生一世太过长久了，除了我的虫子们，你又能陪我多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