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消失的昨天》佐佐云

3、03邂逅

　　六月初的W市酷热，热得走几步就汗流浃背。
　　下午接近一点，街道车辆、行人明显变少，似乎都躲进屋里避暑。
　　庞思恩和一名中年女性，站在商业区裱褙店骑楼，中年女性拿着庞思恩刚帮她画好的8开画纸，微笑端详数秒，对庞思恩满意的频点头，庞思恩建议她拿进去裱褙店裱褙，可以增加纸张保存期限。

　　女客人笑意更浓，点点头拿着画走进去。
　　这算是庞思恩向裱褙店老板借场地做生意的回报。
　　束着简单马尾，她满头汗，肌肤也是一层薄汗。
　　收拾画具，将小桌椅放进向裱褙店老板借的店面角落，提起放满画具的沉甸甸背袋侧背，走向隔几间店的面馆。

　　今天其热无比，柏油路像一只大蒸锅，似有一层氤氲化成海市蜃楼，飘飘渺渺的在眼前，像要融化。
　　南台湾夏天有摄氏37、38度，没有冷气的家里，她也度过了20个年头，全球气候暖化，处于温带的W市并无幸免，到了夏天一样被热浪袭击。
　　关于这点，以为W市夏天不会太热的她，去年来时，确实有些失望。

　　她走进面馆，里面热闹腾腾，一位难求。
　　这里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距离，离学校不算近，多走十几分钟，可是经济实惠，东西尚称可口，和台湾的口味相差无几。
　　最主要，隔几间店面的裱褙店老板为人热心，愿意将骑楼借她假日在外面摆摊帮人作画。

　　将近一点，店里坐无虚席，正在煮面的老板见她走进来对她吆喝一声，要她自己进去找位子坐。
　　老板这么忙碌，她每次来都如此，点了一碗汤面加卤蛋，切了两片豆干，识趣的自行找了张靠墙的小桌坐下，而店里也只剩这张勉强坐两人的空桌。
　　馆子里人来人往，稍显喧哗，她习惯在吵杂的地方用餐，虽时常形只影单，也不觉如何。

　　她不是虚荣女孩，但总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得体，省吃俭用，不曾奢侈的多花一些钱买昂贵衣裳，身上都是淘宝廉价货。
　　一身行头，从夹着长浏海的水钻发夹、身上淡紫色的雪纺短衫、牛仔裤，加起来不到一百元人民币。
　　而这一百元人民币，其实，只要有人请她绘制一张彩色素描，就可堂皇入袋，那只要短短的二十分钟。

　　可是，对她而言，每分每毫都弥足珍贵，因为这些都她自己靠劳力赚取，当累积到足够数目，她就可以用它们圆梦。
　　梦想！梦想的实现，那才是她觉得最幸福的事，不是山珍海味，或锦衣玉食。

　　坐下后她掏出提袋中面纸，擦拭脸上汗珠，很快的一位女侍送来她点的面。
　　热腾腾的蒸气，电风扇呼呼吹着，面馆人多冷气稍嫌闷热，不想吃得满身大汗，她想等面凉些再吃，于是拿出提袋里的平板开机。
　　期末了，她忙得作业还没交，明天最后期限，今天务必要完成。

　　和别人不同，或许是心里潛在的自卑作祟，她从来都不曾高估自己的能力。
　　纵使，从小大到，已获得不少绘画、艺术设计奖项，她都不敢因此自豪。
　　别人觉得她是个高冷美女，不好亲近，而那只是她外表的保护色。她不强求被了解，因为这种困难度，肯定高过主动去了解他人。

　　须臾，她的面微凉，她一手吃面，一手忙着在平板上画设计图作业。
　　正专注时，她听见有道慵懒的男音问：“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他有气无力的。
　　她抬头，前眼是位好像刚睡醒，眼睛还有点惺忪的小男生。
　　看不出他实际年龄，直觉比她小，她都谓之小男生。
　　就当这样。

　　“没有。”她瞅一下四周，都没空位，大热天，面馆生意依然兴隆。
　　附近有住宅区，几百公尺外有所和她学校同级的顶尖音乐学院，但进来用餐的音乐学院学生并不多，大部分是小区内工地劳工。
　　她没再多看男生，他坐下后她继续一心两用，绘图边吃面。
　　虽然客人众多，上菜速度毫不拖泥带水，她的桌面很快挤满了小菜。

　　她惊讶抬头，瞟一眼对面小男生──果然是发育期，一盘卤白菜，一盘豆干加扁豆，还有牛肉片、猪肉什么的……
　　那一盘是什么她不确定，总之，不少，有肉有菜，营养挺均匀的。

　　不一会儿，他面前又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这碗面足足她那碗的两倍份量，她莞尔一笑。
　　不得不移到墙边些，好让这食量不小的男生放他的餐点。

　　男生见占据大半桌面一脸歉然，结巴说：“对、对、对不起！”拿着筷子盯着五碟菜，好像不知要从那儿下手般傻笑。
　　她轻笑一声，肯定他不是天生结巴，一定是她惊讶的眼神吓到他了。

　　前方小区正兴建大楼，很多营建工人，庞思恩直觉他是学生。只是，不知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
　　依学画的敏锐度，她偷偷打量他。
　　他笑起来腼腆，无袖的白色背心，胸前没有式样，只有左胸一个口袋式的装饰。
　　身下是卡其色五分裤，脚下踩着一双厚底的白拖鞋，慵懒得像刚起床就来这里觅食，深色眼瞳还带点渙散。
　　挺可爱的。
　　用这样形容男生，可能不贴切，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不小心对到他的目光，被发现她打量他，庞思恩尴尬地赶紧低头吃面、做作业。
　　忽然，她感觉筷子夹入口中的不是豆干，也吃了，抬头又对上男生视线。
　　妈呀！她心里惊呼，尴尬的瞅着快笑出来的男生，充满歉意道：“对、对不起……夹错了！”
　　竟然吃了他的牛肉片。
　　他笑着指着桌上食物说：“一起吃嘛，不小心点太多。”
　　原来真没结巴，而且声音还挺顺耳的。

　　他问：“妳在画什么？”
　　庞思恩一直专注作画，引他好奇偷瞄。
　　听见男生又开口，她再次抬头，这回她仔细端详他的脸。嘴角虽然有几根髭须，却也清清秀秀的，加上头顶微卷的杂乱短发，让他的模样显得些许颓废。

　　她略勾唇角说：“学校作业。”
　　“画得真好，妳念艺术学院？”男生塞了一嘴食物赞美，微笑不造作。
　　“对。”庞思恩尴尬的存档，关掉平板，放入袋子收起来。
　　见庞思恩终于专注吃面，他嘿嘿笑两声，相当可爱。
　　庞思恩觉得“可爱”两字，和现在笑起来傻萌的他，十分贴切。

　　桌上他菜肴丰富，还真显出她的一小碗面多么寒酸，她只好别扭的“帮他”消耗一些食物，佯装一下，让旁人误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好像认识了很久。

　　就这样她顺理成章、很自然的，帮他消化一些食物。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