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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078年(三十四) ...

  •   秋溢打开手机,划过一片飘红的通知栏。他顺着几个粉丝找了找,又退出来,在搜索栏打上“龙骁粉丝”,看着五光十色的搜索结果。
      “可以把你的爆料,那些图表和资料发我一份吗?”秋溢低着头。
      “OK。”威廉拆开口香糖,递给他一块,掏出手机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秋溢接过口香糖,屏幕上显示着进度条。他剥开糖纸,正要放进嘴里,眼睑余光忽觉不对劲,粉蓝色软糖里插着片极薄、极小的黑色方片。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里掠过柯仰给他讲过的八卦,芯片、暗网、间谍技术……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故事。

      威廉的侧颌骨在近景晃动、模糊。他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嚼着口香糖。

      秋溢收起糖块,放回兜里。

      他们在离开房间后道别,秋溢回到家里才拿出那粒糖仔细查看,糖纸内侧写了串细小的字母、数字组合。那片黑色方片拔出来后,印着如下白字:SD Micro,128GB。
      这是随手就能买到的微型存储卡,他家里就有读卡器,估计威廉也是个爱逛地摊的时尚外国人。
      秋溢回房间插上读卡器读卡。

      输入糖纸上的密码,打开文件夹,他看到了一片不知所云的文件。

      十几个文件夹,命名“工作室机房照片”、“职员照片”等,还有表格文档“账号列表”、“人事资料(勿外泄)”。秋溢点开几个,没看懂,又点开一个后缀是exe的应用程序,打开后,发现是个有几十个按钮的外挂程序:基本/挂机/加速/战斗/保护……
      详细程度闻所未闻,囊括了数十款游戏,全都是星舰的游戏。
      秋溢退出来,又仔细浏览了一遍文件夹。什么“练级工会截图”、“打金流程”……发给他这个干什么?

      觉得他搞外挂有前途吗?

      一头雾水之际,秋溢点开了底下的“说明”文档。

      ……但那是个无用的系统描述文件。

      秋溢拨通了威廉的电话,开口就问道:“你给我发的什么?看不懂。”

      威廉道:“你打开人事资料和职员照片,记忆一下里面管理的相貌和资料。他们有可能找你麻烦,也不一定,但记一下比较保险。”

      秋溢疑道:“他们是谁?”

      威廉道:“Well,你看到的这些人开了个打金工作室,直接注资方是龙骁,针对的全是星舰的游戏。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证明他们在星舰游戏里做号、练级、打金、操纵物价的证据。”

      秋溢挂着电话,点开账号列表和各种截图看了一眼。

      威廉继续道:“这些证据已经在星舰的手里了,我虽然不大了解游戏业内部生态,但打金工作室一向是游戏公司的死敌——就像炒热钱的永远是投行死敌。”
      “他们开的规模很大,五百台主机一天能创造几万个账号,通过练级和收集材料进行买卖,大量产出游戏币以控制游戏内的物价。星舰官方在维护游戏的时候,多次大量回购金币,但供需关系还是达不到平衡……现在打死了龙骁,杀鸡儆猴。”

      “日入上万,要我我也嫉妒了。”威廉那边人声喧嚣,“证据发你一份,留着吧也许有用。”

      秋溢虽然不了解这些灰产,但他敏锐地想到了龙骁竞技工作室的态度转变。

      是因为突然被人捅出了更大的麻烦?

      他盯着电脑屏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龙骁的黑手落在了星舰的铡刀下面,星舰确实可以要求,要他们在外挂一事上三缄其口。毕竟秋溢在这事上的名声,也能直接影响市场部的利益和技术部的名声。

      但有人捅了这件事,整理了极为详尽的、一看就是经过调查的证据,还流到了威廉手里。

      又经过威廉的手流到了自己这里。

      秋溢心里的预感变得强烈,“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说了,我不了解游戏产业。”威廉打哈哈,“Someone knows。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我猜他可能建了一个‘把柄资料库’,有事就挑一个出来吧哈哈哈。”

      “……”电话那边没吭声。

      “好了,有事先挂了,Bye。”威廉挂掉电话,按侧边键弹出手机卡,掰碎了以后随手抛进护城河。

      -

      秋溢摘下雨衣的帽子,透明的水顺着透明的塑料滚落下来。

      声控灯灭了,他站在昏暗温暖的楼道里,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漆黑的屏幕上蓝光闪动,亮起了个黄色的笑脸,写道:“欢迎回家,请输入密码。”

      秋溢大松一口气,自己没被删掉掌纹。

      门锁弹出了一个小键盘,他认真地输入密码:1-0-3-1-P-L-C。

      锁应声弹开。

      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泄流出门缝。秋溢看到客厅依然整洁,在阴沉的雨水里透着慵懒惬意的色调。
      四下无人,但不像是已经搬家的样子,东西都好好地摆放着;大约屋主人只是出了个远门。

      他用背轻轻把门抵上,注视这里,带着一种隐秘的怀念。

      冰箱是空的,案头上摆着刮鳞刀,沙发上靠垫凌乱,有坐过的痕迹。
      书桌上空荡整洁,落了一层薄灰,招财猫晃动尾巴。
      秋溢抽了张纸,却发现放纸盒的地方空了,他抽的只是空气。

      他扶着宽大的电竞椅坐下来,静静地放空片刻,看着窗户紧闭,雨水疯狂奔流。

      他的目光从窗边挪到天花板上,空荡荡、白茫茫,过了许久,秋溢才意识到投影仪摘掉了。

      与此同时,门忽然在粗暴的声响里被重重推开了:“嘭!”

      这一声好像个紧张的音符,猝然而起,敲开了狂风暴雨般的篇章。

      秋溢如梦方醒地眨眨眼,看到进来的不是他的痒哥,而是个披着丰厚皮草的卷发女人,包臀皮裙掩映着长筒靴上肉色的丝袜,踩得木地板当当地响。她进来,就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指挥着身后几个黄蜂般制服的人:“这个搬,那个也搬走……我先看看水电表……”
      她忽然看到了书桌边的秋溢,停了脚步:“侬是做啥额?”
      秋溢和她对视一眼,女人拿着个文件夹板,一手提笔头,万分狐疑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我是这……的朋友。”秋溢咽了口唾沫。

      “我是这的房东哎。”女人皱着绣眉。

      她拿着物业给的记录表,前去查看水表、电表、燃气灶,各种设施的情况;身后黄蜂般的制服人正有条不紊地往外搬箱子,背后印着大大的“工蜂搬家”、“搬得片甲不留!”。
      秋溢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震颤于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冰箱的插头拔掉了,索尼投影仪拆下来了,游戏碟片和手柄装在大箱子里,抽屉全部空着。

      房东在表上飞快划动,走得风风火火,还差点撞到秋溢。她抬头看到Loft上清空的书架和纸箱,嚷叫道:“书、杂志太重了,怎么拿小纸板箱装!”

      秋溢叫了她一声:“阿姨,这住的人已经走了吗?”

      “勿叫阿姨,叫姐姐。”房东拨了拨白金色茶花般的长发。
      “姐姐。”秋溢道。

      “是啊,搬走了,上周就叫我来收拾东西,来了一看都整理好了嘛。”房东道,“真是个奇怪的人,我还没见过他本人呢,只见过照片。蛮帅的,伤心咯。”

      秋溢从衣帽架上摘下雨衣,机械地穿上去。

      房东拣选着地上的箱子,在地上拖拽、翻弄,喳喳自语:“这么好的电脑都不要了,这些东西……那还有个游戏舱哪?”
      秋溢忽然转回过身来,语气恳切:“可以让我看看他的电脑吗?或者游戏舱也行。”

      女房东愣了愣道:“哦,可以啊。不过都断电啦,我给你开一下电闸。”

      秋溢看到那戴着防尘罩的仓鼠球,忽然又丧了气。他心想柯仰办得这么利落,怎么可能留下痕迹供他发现?他什么也找不到,找到了也做不了什么。
      世界有另一幅面貌,那一面他无缘接触,无法想象。
      他都没敢多看那卧室,落荒而逃,匆忙甩下了那女房东惊讶的声音:“走了?不看了?”

      -

      此时,威廉正坐在返回美国的飞机上。

      他昏昏沉沉,点着头打瞌睡,忽然被空姐叫醒了。
      对方替他捡起滑落在地的、砖头般的教科书,冲他微笑了一下,夹上一枚书签,“要起飞了,请您稍候再看。”
      威廉清了清粘腻的喉咙,“谢谢。”扭头咳嗽了几声。

      乍落地纽约,他的手机就响闹起来,电话那头是惊慌失措的极客们,失了主心骨一般喊道:“我们的场地被收回了!”

      “被学校么?”威廉又清了清嗓,“没事,东西都……”

      “那个萨尔佐家的杂种叫人把咱们的东西都砸成了破烂!”那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他刚才冲进阁楼,把我们的电脑、投影仪、线材、存储器、无人机甚至音响都砸烂了,用的棒球棍。现在还在撕我们的书,撕得一片片像雪花一样,洒在Low Liberary门口……”

      威廉忍耐道:“我知道了。”

      极客们茫然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换来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电话里只有寂寥无声的校园角落,还有地铁通道口呼啸的风声。
      直到有个社员打破了安静:“Will,芯片没有卖出去吗?”

      “卖?”威廉冷笑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踩着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凶恶地往下碾,只硌痛了自己的脚。

      纽约地铁里信号极烂,威廉埋头看书,流浪汉和车厢舞者不时经过,前者无偿要钱,后者强要门票费。他旁边有个姿势扭曲入睡的人,胸前T恤写着一句话:“请在XX站叫醒我,谢谢!”

      流浪汉要钱要到威廉这里,低头看了看,欣喜道:“啊,哥大。那里好申请吗?”

      威廉头也不抬道:“一年二十万学费,申得上又怎么样?”

      到站了,他合上书走出去。
      邮件提醒在口袋里响起来,威廉打开,看到了期末的考试安排。

      最惨的不是被威胁、被羞辱,而是还要期末考试。

      他初来哥大时,选的主修科目是数学,虽不如麻省理工这等理工科出名的学校,但也是人间地狱。一周十门课,周日准备周一的课,周一准备周二的,周三写周一周二的作业,通宵达旦地准备周四的课,周五再把周三过一次。
      做不完的统计,证不完的题,算不清的概率,写不完的数学分析。威廉初来乍到的半年是过得不错,他像许多“数学天才”一样深深地为数学之美着迷,有那么一段时间,差点算小费都按二进制——不够给的。
      但是,他没钱。

      他的家庭付不起每年二十万的学费,他也不可能让祖父母饿死在家里,老人卖器官都卖不了几块钱。学业太过繁重,他只顾得上每周两个兼职,熬得人如枯槁。

      威廉度过了生不如死的第一年,到了第二年,他交了转校的申请,去了学费更高,但时间宽松得多、成绩压力小得多的商学院。他付出了在数学院一半的精力拿到了最高等的奖学金,但是,仍然要为家里和自己的生计发愁。

      商学院是这么个地方:派对上交换名片,咀嚼你的姓氏,再决定跟不跟你玩。

      威廉·罗兹永远都是被Pass的角色。

      被美女pass,被高富帅pass,被基佬pass,被一切有着俗世标准的人pass。

      有钱人们开奢侈糜烂的俱乐部,包下年费近百万的会场,夜夜笙歌。大学二年级那一年,威廉闲得无聊开了个“睡觉俱乐部”,网罗了一大批学习学到筋疲力尽的同学,大家开开研讨会,研究怎么提高睡眠质量,互相帮助以挤出睡眠时间。

      威廉在这个无聊的俱乐部里遇到了几个计算机系的朋友,彼此志同道合,就又开了个秘密的“法国俱乐部”。他们想像电影里的极客一样,挥金如土,运筹帷幄……

      “看啊!”恢弘的广场前传来得意洋洋的叫喊,威廉看到自己攒下的珍稀古书变成金黄的雪花,在空中翻卷如潮。

      有一辆吉普车停在图书馆的台阶下面,映着林肯纪念堂般的建筑,车顶上站了几个仿佛是选美皇后的金发模特。模特手持一根长线,线头系着正在空中飘荡的气球艇,横幅如火红的瀑布,写满了威廉和极客们的名字,写满了奚落的话语。
      一个穿手工定制西装的男孩,横卧台阶上,旁边有十几个棒球社的球员,都簇拥着他、欢声笑闹,烟气缭绕。
      他有威廉没有的一切,从未出身贫民窟,生来便有显赫的姓氏。

      威廉转身走了。他的牙关里挤出一个词:“……男妓罢了!”

      回到商学院的草坪上,威廉远远看到了极客们,和他们走到一起。

      “芯片没卖出去,”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低声说,“萨尔佐的律师团说要起诉我们。我跟他们会面,他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取笑完我,便像下死刑判决似的,说要把我们告进监狱。他们有这个本事,我的账户都被冻结了。”

      社员们交流信息:“我们的银行卡账户倒没事。”

      威廉道:“唉,他们没给我买回程票,这趟回来差点要饭。”说到急处,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大半天没说出话,吓得大家又是敲背、又是找水,好不容易帮他压了下去,担忧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你怎么回事!这事还有转机还有转机……别吐血而死啊!”

      威廉摆摆手,“别提了!没钱吃饭,喝了整整三天星爸爸。恶心死我了。”

      关键时刻他还有张无限期的星享卡,一天只有三杯额度,他买了九杯超、超、超大杯星爸爸,苟着度日。

      极客们:“……”

      极客们道:“……太不容易了。”

      得知自己将要进监狱的好消息,这些年轻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中国的星巴克好不好喝。

      威廉跟他们席地讨论,纽约零下十几度的冰寒搜刮着这片草坪,夜色将至,而他们却再也没有阁楼里的炉火了。

      “能不能去那个黑客联盟里求助?”极客们愁眉苦脸地讨论。

      “馈赠没有价格,求助有。”威廉轻声道,“星享卡是个哄小孩的礼物,我如果去向他们中的谁求助……我可能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极客们被他罕见的语气震住了。
      什么样是一辈子的代价?

      他们是一群中产家庭的孩子,拼命学习梦想简单,在网络上翻江倒海,但并没有接触过那些传说中疯狂黑暗的角落。

      世界是个多面体,他们所在的维度囊括了阳光和草坪、校园和平静。

      而网络连接起的其他平面,有形形色色的毒/品,军/火走私,有器官银行、奴隶交易、儿童色情,血腥的生意,数不清的信息犯罪工具……

      还有大量的用户数据库,没有任何人有隐私,哪怕是身体数据。像是被深渊直视着,你颤抖着向深渊下的怪物抛下诱饵,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威廉拔着草,语气压抑:“往萨尔佐旗下的报业集团植入间谍芯片,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们本来不用淌这趟浑水,明白吗?”

      有人呆住了。

      另一个突然起身,激动地叫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剩下的两个社员也都回过神,急切地说:“芯片是我找到的厂,我画的图纸,你只是负责设计!……你连设计也算不上,你只是在暗网上负责卖情报而已!什么叫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们说的是,联邦警察不可能相信一套英雄主义的说辞。

      可他们面前傲慢尖锐的、不可一世的男孩,目光却黯淡下来,像烛火熄灭,从少年变成了知命的老人。
      饱经磨难,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碾碎过希望一样。
      威廉用一种出奇冷静的眼神看着他们,看得他们都梗塞无言,才说道:“你们又不知道坐牢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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