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妖幡》荷包

21、21

　　际尘心里正打鼓的时候，在远处却又看见了那幽幽烛光，这次那烛光离他很远，在林间慢慢移动，枝杆遮挡，那烛光时灭时暗，如鬼火跳动。

　　际尘紧闭了眼睛，心下十分害怕。待他再睁开眼，却仍跟着那烛光走了过去。

　　他怀里还揣着几张际尘早上给他的镇鬼符，他边走边撕成细细的几条，每隔数步便丢下一点在地上。那符是用朱砂画的，还融了朴通的血在里头，落在地上泛着轻微的紫光。

　　那烛光不紧不慢地移动，不一会，际尘便见到了那持灯笼的女人。即使那人背对着他，际尘也能知道她就是那个面具女，和他们刚来茅坪村，在桥上遇见的女人是同一个。

　　那人身形极瘦，犹如枯骨。际尘想起在村子里听过的传说，心下竟有些心疼。这女子生前爹不亲娘不爱，又死得那般凄惨，换成际尘自己，也要化厉鬼诉难平意。
　　际尘悄悄跟着，想看看她会去哪。那女子一直没有回头，直走出了近三里路，才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际尘躲在杂草从里看他，淡色的月光下，能见无数石碑竖立。这是一片坟场，际尘想起来路，好像也见过一片坟场，不知是不是同一片。如果是，那这坟场未免太大了一些，直从村头排到了村尾。

　　夜风轻抚，略有凉意，际尘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却见天上星月璀璨，和刚才林中似乎不是同一片天空。

　　他有预感，他已经走出茅坪村了。只是不知长梧他们在哪里。

　　那女子背对着他，半天也不动，际尘正想要不要现身说话，那女人却突然开了口。“你们不要把晚晚姐姐带走。”那女子突然转身，那只绿色的眼睛直盯着草众里的际尘，道，“晚晚姐姐，她不能走。”

　　际尘被她吓了一跳，慢慢站了起来，他不知如何开口，踌躇许久，道：“姑，姑娘贵姓啊……”

　　“我叫花押。”那女子说着走近了几步，月光之下，那面具上的画符纹路都清晰可见。她说：“你不要害怕，我不是鬼。”

　　际尘听说她姓花，心道这就是十五年前风门村那个女娃娃没错了。又听她说不是鬼，心下才松了一口气。细算起来，他已经见过花押两次，一次是在来路桥上，一次便是村口的牌坊上。他直觉里是知道花押不是鬼的。

　　际尘一时思绪杂乱，不知从何问起，他揉了把脸，挑了最重要的事情来问：“我的三位朋友现在在哪里？”

　　那唤花押的女子抬起手来，苍白的食指着林子，说还在林子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他们带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际尘道：“那太感谢了！我跟你一起去，麻烦你带个路。”

　　花押又道：“旁的可以，晚晚姐姐你不能带走。”

　　“为什么？”际尘问。

　　“因为她不是人。”花押道，“她已经死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际尘张大了嘴巴，说你不能这样信口开河吧。我在那村子里住了几天了，晚晚姑娘与其它村民都相处得很好，若她是鬼，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村民们不知道吗？
　　“茅坪村整个村子都是死人。”她淡淡道，“你们住了这么多天，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际尘被她一句话说得汗毛倒立。

　　“那村子即使白天，也从不见阳光。”她道，“整个村都是一个被结界罩住的坟墓而已。”

　　这女子说到这，际尘已经信了八分。那女子还怕他不信，又道跟我来，她领着际尘，在各墓碑之间穿梭，尔后在一石碑前停了下来。际尘不得其意，直到他细看了那石碑，才发现上面写着冯晚晚三个字。

　　常人立石碑，都有写籍贯身份，生卒时间和立碑人，但这石碑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冯晚晚三个字，极是简陋。际尘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石碑，也大都如此，有些甚至只写了“王大妈”“李大叔”之流。

　　这些石碑上，不少都长了青苔，少说也立了两三年，际尘看着，心里反而不再打鼓了。“若她已死了，她是怎么死的，魂魄为何没去地府？”际尘道，“又是谁在这村里落下了结界，难道是为了养鬼好玩吗？”

　　花押道：“你不必知晓这许多。你只需知道晚晚姐姐已死，她若离开这个结界，就会被鬼差抓去，要么去投胎，要么被鬼帝周乞吃了。留在村里，是最好的结果。”
　　际尘想起来路遇到的小庙，问：“那土地庙里鬼帝周乞，是不是你供奉的？”那女子嗯了一声，说是的，你从这走出村去，不远处还有一土地庙，也奉了鬼帝。这鬼村便由这两个庙镇着，三年了，才能平安无事。

　　际尘还有许多疑问，花押却再不回答他了。

　　轻风吹送，唤花押的女子执灯照墓碑，枯瘦的身形似要与风同去。传说中那个花家的女娃娃已经死了，生前活活受了十五年的罪，“死”后的她戴着压棺面具，无人得知她的悲喜，她似乎也不爱说话，站着时候，常一动不动，如树似的。际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她似乎极孤独，却又没有孤独的悲怆，她更像孤独本身。

　　所谓苦辣酸甜梦一场，各中缘由君莫问。际尘有些懂，于是闭了嘴。

　　“我带你去找你的朋友。”花押转了个身，道，“跟我来。”

　　际尘跟着她走回林子里，下意识想记住这条出路，却发现所走之路常常一步一景，刚在杆上落个记号，两步回头，那记号就不见了。原来这许多路皆是幻像，他这只五百年的野鬼都捉摸不透，更别说茅坪村的其它人。

　　突然间，有声音唤到“际公子！”际尘回头一看，竟是晚晚。他心下一喜，刚想转身去迎，旁边的花押一把抓住了他，道：“别去！”花押身形虽瘦，手上力气却不小，一把抓在他的手臂上，都能掐出血来。

　　际尘怎可能弃晚晚不顾，无论晚晚是人是鬼，于他来说并无两样。他一把挣开了花押，往晚晚的方向跑了过去。花押被他甩得一个踉跄，气急道：“原来你骗我！你不相信我！”

　　际尘没有时间解释，他迎上晚晚，跟着晚晚一起往来路跑，边跑边问：“长梧仙君呢？”

　　“长梧仙君去找你，我们走散了！”晚晚脸色苍白，明显被吓坏了，只道，“快跑，快跑！那花押是鬼，找替死的，她要追上来了！”

　　身后的花押紧追着，姐姐，姐姐地唤。

　　月光下，晚晚的影子清晰慌乱。

　　际尘竟一时分不清，晚晚到底是人是鬼。他究竟该信谁的。

　　便在三人你追我赶之间，远处突有金光冲天而起，那光芒如刃，在高空如流星散开，又纷然如雨坠下。

　　际尘抬头，还以为天榻了。却见高处星辰璀璨，已全然不是刚才的漆黑模样。如同某个结界被突然打开，一时间风起树扬，眼前混沌被横扫一空，整个林子都亮了几分。

　　三人都驻足抬头，晚晚姑娘突然啊了一声，际尘顺着她的眼光去看，才发现长梧正站在他身后，旁边还站着朴通。

　　长梧一身白衣无风自荡，双目赤红，手里紧握着天蓬尺，正喘气看着际尘。

　　“仙，仙君。”际尘第一次见他如此，竟有些结巴了，问：“你怎么了？”

　　他问话的功夫，长梧稍稍平复了呼吸，他闭了会眼，再睁开时，眼珠已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你去哪里了。”他说，“害我半天好找。”

　　际尘正欲开口，没想还没张嘴，长梧竟在他面前直直倒了下去。际尘心下一惊，连忙接住了他，他抬头问朴通：“长梧仙君怎么了？”

　　“为了找你，他动用法力破了这林中的结界，他身中潜龙闭哮，本不能用的，这会法力反噬，所以晕倒了。”朴通不以为意，道，“没事，师兄他修为高深，等会就醒了。”

　　际尘有些自责。此时晚晚走上前来扶他，说我们背着仙君，先出这片林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