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寒》江温玉

1、苍瑶神光

　　蓬莱有仙山，名曰苍瑶，终年明丽如春。山有灵，奕奕兮若出云之锦，明灭兮若隐川之萍，自在空明。然其不谙世事，故苍瑶万年空寂。
　　他本是这缥缈天地间一缕流光，机缘巧合得了灵识，流连于这景致如织的苍瑶之山，久而久之，究竟是苍瑶山造就了他，还是他守护了苍瑶山，也早已无法分明。
　　他不慕凡人之姿，亦不明白为何世间万物总妄图抛却自身的自在逍遥，去追逐凡人的平淡一生，人是一种再脆弱不过的生物，生老病死诸行无常，又怎能比得上做一缕流光畅意自如。
　　这苍瑶之山虽清静秀丽，可他却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日复一日，千年万年，日日皆是一般。
　　这日，有神自东方来，说奉了天帝旨意，念他万年来守护苍瑶山之功，令他为苍瑶之神，代掌一方净土，克勤克勉。
　　既受封为神，那位神使告诉他，不可再肆意任性，须端庄自持，不能再以真身示人。他寻了一处山中清泉，生平第一次化为人身，隐去流光溢彩，朦胧光影中的人形逐渐清晰。白皙的肌肤好若暖玉，墨色长发慵懒的胸前，深邃的瞳中隐没了点点星尘，泉中温润的面容被掠过的微风搅碎，波光潋滟。
　　水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清冷寡言却又润物无形，微凉的水流抚摸着这新生的躯体，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明白自身的“存在”，超脱虚无缥缈本形的“存在”。晨雾渐渐散去，斑驳日光穿过叶隙，洒落在这安静的林间小泉。不，似乎并不安静，不知何时起那只小鸟就在那块石壁后窥看这边，他自以为可以悄无声息隐去生息，却不知在光芒之下早已无处遁形。
　　默念心决，下一个瞬间他便出现在那只鸟的面前，令流光缠上他的羽翼，打断了他企图逃窜的动作。
　　“汝是谁，为何窥视吾沐浴？”他面无表情的打量眼前这人，清冷的声音似这平静潭水，温清无波。
　　“谁偷看你洗澡了，我不过是恰好路过，对，路过。”鸟儿一脸无辜，眼神间处处回避着他，仍旧试图抖落羽间光翳扶摇而去，屡次失败后只得作罢。
　　“当真如此？行事鬼鬼祟祟，汝必心怀不轨。”他并未打算为难这只鸟儿，但不知为何，却仍不想放他离去，大抵是因为千万年来的寂寞太过无趣了吧。
　　“真，真如此，先放开我好不好，你这人文绉绉的，好生无趣。”这人似也看穿了他已不再追究，倒学着他的语气开始打趣。
　　细细打量一番，这人面容俊朗，墨色长发束起加冠，一袭玄色羽衣，有着凡人血色的肌肤颇显英气强健，不同于他的毫无生气近乎病态的白皙。其本形乃是一只修行千年的枭，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大抵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这天地间也是不多见的。
　　他思索片刻，散去了鸟儿翅膀上的流光
　　，决定放他去了，可未曾想这小妖非但没有立刻飞奔逃窜，反而坐在了身后的石块之上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汝不怕吾么。”他淡声问道。
　　“怕你，笑话。我为什么要怕你一个不穿衣服乱跑的怪人？这般好看的躯体也算的上是难得一见。”
　　“为何要着衣物，鸟兽自有皮毛，鱼虫自有鳞角，故而化形以后以衣物显示，吾乃流光之神，本就无从遮掩，又为何要加以无用的赘饰。”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就算是光也是该有遮掩的。千万年来你独自在这荒芜之山，智力莫不是也……”鸟儿第一次深刻的觉得，神明或许也并非如同众生所仰慕的那般，或许也可能很可悲，某些层面上来说。
　　“是苍瑶山，不是荒山，还有，接下来的话，吾认为汝还是不说为妙。”他只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打断了这肆意妄为的鸟儿接下来的言语，注视着小妖忍了几分笑意的无奈神情，他的眼中燃起一缕光芒，紧接着又迅速的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