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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 ...

  •   (1)
      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习惯性地摸索床头灯光的开关却一无所获。他知道如果俪在的话一定又会嘲笑他的愚笨,而这时候他一定会说这是大智若愚。
      他们习惯了彼此的互相折磨,轻而易举地挖苦对方,使对方瞬间丢盔弃甲,也懂得抓住有利的时机反攻倒算,将对方的小错给予冷嘲热讽。吵架冷战已经成为这种冗长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他们擅长彼此讥讽,基于对对方彻底的了解,使得语言的攻击性达到了无可比拟的境界。他们在一次次的争执中成功激起对方的怒火,在心底收获一种微薄的愉悦和满足感。
      他最终放弃了开灯,摸黑下床,腹内饥饿的叫嚣催促他走到厨房去,想吃点东西。他习惯性地想要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但刚打开两盏就觉得眼睛睁不开,才想起这是俪的习惯。她怕黑,又害怕一个人。他下意识地看向衣柜,门敞开,空无一物。
      哦,俪走了。
      他略显笨拙地合上衣柜的门,站在原地发呆,最后从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取出一支烟,反复地按动着打火机。妖艳的火光并没有如期出现,他有点沮丧,加上厌烦,狠狠地将打火机摔在地上,像俪经常做的那样。俪不喜欢男人抽烟,她是医生,忌讳癌症得很,对一切致癌物质都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只能够趁她不注意偷偷吸上一口,满足自己的烟瘾,像一个偷吃蜜糖的孩子。或许是没有这种偷摸的挑战性,吸烟的性味也渐渐消失,他已经很少抽了。俪或许会开心,可谁知道呢?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亘古而来。他呆站了一会,最终弯下腰拾起打火机,慢慢向厨房走去。
      他打开冰箱,习惯性地寻找食物,可里面早已空无一物。他默默地关上冰箱,打开厨房的灯,四处搜索着食物,最终从角落里翻出一袋不知道是否过期的方便面。它被遗忘,但至少幸运的是在被购买后很长的时间里免除了就汤镬的命运。他撕开包装袋,木然地把它扔进锅里,溅起水花却浑然不觉。俪不吃这种方便食品,这是他偷偷藏起来的。他本以为带着一种欣喜和激动去吃这些喜欢的事物,可如今却毫无感觉。
      时间,过得太快了。
      煮熟的方便面散发出一种油炸后特有的诱人气息,丝丝缕缕地飘出来。他没有开油烟机,厨房里全是一股油烟之气,仿佛使得一切更加真实。他机械地关掉煤气灶,将面用筷子夹到碗里囫囵着吃,很饥饿的样子。突然,一大口烧灼的面梗在喉咙里,他费力地咳嗽起来。也许辣椒加多了,直直感到眼角湿润起来。一股久违的辛辣气息点燃喉管,肠胃间烧得滚烫,仿佛是一锅开水入腹。
      他抹了一把眼角,嗤笑一声。
      大概俪说的是对的。
      他的确是个废物。
      (2)
      他睡得很轻,闹钟没有响他就醒来了。
      他找衣服的时候发现一件卡其色的西装,是那年买衣服时俪和他一起买的。他记得俪当时也买了一件,大概是一件群青色的风衣。那年很流行这样的款式,俪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穿上自然很俏。她很喜欢那件衣服,大概穿了一个冬天。他还记得当时她打扮起来的样子,莫名地令他对她的前男友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嫉妒。
      他最终没有拿出这件西装,只是找出一身寻常的黑色的,放在沙发上。
      他对着镜子刮胡子,洗脸,刷牙,像往常一样。
      他还记得刚刚上班时是俪教会他如何整理仪容的。她是一个精致的女人,一身白色的医生服总是一尘不染。
      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剃须刀,选择合适的洗面奶和牙膏。
      他换好西装,换上皮鞋,关上了门。
      他在便利店里胡乱解决了早餐,一个三明治,一杯豆浆粉充成的豆浆。他吃得很快,几乎忽略了咀嚼这一个固定过程。他感觉到未被嚼碎的食物梗在喉咙里,像是被人一把握住了脖子,伴随着轻微的窒息感,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恐慌,以至于他最终没有想要多停留一刻,在店员惊异的目光中逃跑似的离开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出租车。他平静地回应着对方的安慰,并告知对方自己到达的大概时间。对方反复的关心和相同的语句像是被按下了复读键,令他难以招架,最终他无奈只好强行挂掉电话。
      俪一定会评价他不近人情,可他依然这样做了。
      时间很早,离早高峰还早。司机打了个哈切,想要和他攀谈但又顿了顿,没有开口。冬日清晨有一圈厚厚的霾将城市包裹,夜色还没有散尽,摇摇欲坠。天空中朦胧可以看见日与夜的分割,隐隐看得见月亮肥胖丰腴的身姿。视界没有因为路程的行进而变得宽阔,反而更加无边无际,延伸向没有固定的终结之处。路灯曛黄色地灯光下映着立交桥孤寂的背影,迷离间竟然有一种温暖的错觉。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浓烈的煤腥气,伴随着碳氧化物糅在一起的气味使人不由有种想要流泪地冲动。像一些事情一样,这种气味并没有逐年减轻,反而因为供暖户数的增加而愈演愈烈,叫嚣着最后的疯狂。
      路上车不多,司机开得不慢,朝着背离市区的方向驶去。沿途经过的店面大多都关着门,只有零星一辆家开门。他紧紧盯着车窗外,像是一个寻找猎物的猎人。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他突然用一种很抱歉的口吻说着,“我想买点东西。”
      司机略微迟疑,点点头,停下了车。
      五分钟后,他捧着一束百合回到车上。
      “走吧。”
      (3)
      江到的时间比预计要早,人还没有来齐。
      他下车前就点好钱,给了司机。司机短暂停留,待他下车后就疾驰离开。他站在原地,冷风刮过,包装花朵的包装纸嘶嘶作响。他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绕着四周走着,一片死寂。四周的树木凋零,恍如一个个秃子,渲染一种急于结束一切的氛围。稀稀拉拉的人来了又走,没有人想要停留,有的结伴而来,有的孤身一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哭哭啼啼,也有的要死要活。他只是默然,莫名其妙地抱着一种看戏时的超脱态度,没有出声。
      朋友找到江,递给他一朵白色地雏菊。他攥着花,默默地发呆。朋友愣了愣,只好夺过他手里的雏菊,给他别在胸前。他的手有些颤抖,对江说:“别憋着,难受就跟哥们说一声。”
      江笑得勉强,摇摇头。
      俪不喜欢男人哭。
      典礼如期开始,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居然比当时参加他们婚礼时候的人还要多。江把花放在俪的怀里,然后低着头快速退出人群。
      他不愿意听那些流于形式的哭声和充满怜悯的宽慰,仿佛是在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一些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恍惚记起他昨天晚上做了梦,梦见俪。她穿着他们结婚那天的洁白纱裙,站在悬崖边上等他,冲他礼貌地微笑。周围什么都没有。他紧紧地盯着她,正准备向她奔过去。她摆摆手,像是表演结束时演员最后的致意。
      然后,她头也不回,跳了下去。
      他记得,他也跟了下去。
      致命的痛觉没有如期而至。
      最终的最终,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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