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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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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嘴张开又闭上,梁易春发现自己讲不出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试一次,先深吸一口气……还是做不到。他用力清了清喉咙,将想象中堵在那里的异物撵走,随后终于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沙哑,简直不像他自己的:
“您……言重了。”
一旦起了个头,后面的话倒是比较容易出口一点了。
“我这人,其实……不怎么好,”他很想稍稍扭过头,拿随便什么东西替代喻文州成为凝视对象——比如说,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垃圾桶——但他不能够,因为这人叫他“看着我”,“比您说的,可差劲多了。您打贏魏队那次,我刚一听说,还怀疑您…手速根本不慢,先前…是不想让人知道呢。”
说了。曾以为这辈子要烂在肚里的龌龊心思,真说出来也就这样,并不会伴随着风云变色天崩地裂,为他供应BGM的只有遵循本能唱着小曲的鸣虫而已。
喻文州不开口,神态也看不出变化,梁易春却诡异地接收到了某种示意自己说下去的信号。最不可言说的都说完了,还有别的可说吗?他绞尽脑汁,像学渣东拉西扯凑出一篇作文,末了试图强行点题:“那个……我哪能对您有意见啊,离远点……那不是没脸见您吗,也省得聊多了,被您看出来我人品太差……我说的是实话,绝对实话,我没讨厌您,您不讨厌我就是天公保佑了。”
“好。”沉默良久,喻文州给了一个字的评语。
梁易春不懂这是表示满意还是相反。
紧接着话题骤变:“姜砚你有印象吧,在训练营和我住一间寝室的。”
喻文州似是默认他记得,也无需听他亲口肯定,只略作停顿便继续说:“他挨揍了,去找过你那天晚上。我看他回寝室的时候,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他找过你——‘我去找了梁易春,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跟雷指导说退训的事’,他是这么说的。那天他洗完澡,先问了我,我说可以陪他去,但我不想退训,他说再想想。等我去洗了,就听见他出门,我不知道他还要找别人问,这话不太中听……是太不中听了。”
被迫回忆起那只小弱鸡姜砚问过自己什么蠢问题,梁易春对他挨揍并不奇怪。没人爱听别人说自己不行,前社会青年雷指导敢指着鼻子说你们最好主动滚蛋,大家不敢激情殴打雷指导,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的姜砚问你要不要跟我一道滚蛋,就很惹人手痒了。
“姜砚不大会说话,可他没有坏心,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所以我当时,比起相信你不会动手打他,更相信他不会撒谎诬陷你。”
什么意思?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没错,就在那一分钟,我以为揍他的是你。然后,他说你也不想退训,于是他又问了第三个人,才挨了这顿打。大春啊,你把误会我手残是装的,叫做人品不好,那么我误会你一言不合就打人,应该怎么评价呢?”
这该怎么评价?自然不能是喻文州人品不好。
“谁、谁让他说话大喘气的……”梁易春想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两件事性质不同,自己误会是自己的锅,喻文州误会是姜砚的锅,然而话没说完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他谁都说服不了。
“你看,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一样。凡夫俗子没开天眼,判断失误是常有的,我没直接冲过去指责你打人,你也没直接冲过来指责我隐瞒,了解到实情之后,误会就不存在了,不是很好吗?别轻易上升到人品好不好,这不关人品的事。”
完了,要投降了。喻文州和风细雨地讲起道理来,比单单盯着他看还要令人无力招架。他徒劳地垂死挣扎:“就算不是误会,也不能冲上去…指责您吧,又没那个义务,什么底细全跟人交代……”
“我也假设过,如果真是你打人,姜砚说那种话……是挺欠揍的,年轻人火气又大,容易冲动,也没法怪你吧。”
这三观是不是跑偏了?他赶快声明不赞成用暴力解决矛盾:“打人不对。”
“骗人也不对。”喻文州仿佛早有准备,专等着他这句,“我是偏心你,我承认。”
……
“大春也偏心我。我们至今都还看重彼此,做不了朋友的理由,我想不到。你介意从前的误会,现在我告诉你了,我不是没误会过你,算扯平了,还有别的吗?”
扯平。
多亏这个词,梁易春的理智回笼了。
一次小误会可以扯平,可他同喻文州之间的一切始于一场巨大的误会——训练营的摸底测试反映不出喻文州的真实潜力,使他误会名次相连的他们是资质相近的同类人——谁来扯平?拿什么去扯平?
做不了朋友,不需要理由;重新做朋友的理由,他也想不到。
“您冷静点,”再难预料,有一天会由他叫这个人冷静,而非相反,“喻队,您贵人事忙,在我身上花工夫,不值得。”
虽然在喻文州面前他从不聪明,傻到此时此刻仍对那份建立在误会上的虚幻情谊抱有眷恋,傻到差一点就被眼前的人蛊惑,但毕竟,毕竟差着一点。这次他决不能再犯傻。
“以前是以前,以前……没的选,现在又不是以前。”
以前成绩好的不屑带他们玩,和他们差不多的多半熟人抱团,喻文州因为碰巧跟他坐的近,关系比别人好些,用不够好听的实话说,是无可奈何的将就。倘若有他的前室友那样的尖子可选,谁要选他梁易春当朋友?而现在,喻文州有资本结交的人远比以前多、比那位前室友更出色。
“何况您对我也够照顾了,够好了,是我能帮到您的太少。”
喻文州不欠他,不必搞什么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恩深义重不得不报的玩意,沉甸甸的负累怎么能带来快乐呢?交朋友图的不就是相处开心吗?这个人的职业道路,他看得分明,没有一步轻松过,他不配也不愿成为他职业之外一个多余的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