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朝暮》浅黛如墨

4、秦楼楚馆

　　沈玄晖本还疑惑这少年为何在此，又为何唤他爹爹，如今看到他眉心飞羽印，心下了然是那鸾蒙鸟化了人形，原本他还担心这鸾蒙化形之法无从下手 ，去了翠溪山请教元卯仙君，却被告知并无定法，只需等一个机缘，只是没料到这机缘竟是醉酒，不由好笑。
　　沈玄晖抬头看了看天，晴空绚烂，万里无云：“‘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昭日月之未央兮，沐周章之昀昀’，今日阳光甚好，便叫炘昀吧。”
　　衡彧听闻鸾蒙竟化了形，急匆匆进了云徽殿，却见五颜六色的衣袍扔了满地，沈玄晖坐在一旁恍若无睹摇着折扇读书，内殿站着一墨发少年正对着铜镜系那靛蓝长袍的衣带，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便回头道：“爹爹，你看这件如何？”
　　见是衡彧，便噤了声看他，衡彧见这少年眉间飞羽印，转头问沈玄晖：“他就是那鸾蒙？”沈玄晖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那少年出了内殿，似是有些怕生，低声问沈玄晖：“爹爹，他是谁？”
　　未等沈玄晖开口，衡彧便凑近少年身边耳语道：“我呀，我是青衡仙君衡彧，你的叔父。”
　　“叔父？”少年墨蓝的眸子盯着衡彧道。
　　“叔父就是你爹爹的兄弟，我是你爹爹的好兄弟，自然是你的叔父。”
　　“哦，衡彧叔父。”
　　说完便对着衡彧拱手行了一礼，却听一旁沈玄晖轻咳了一声，衡彧笑着扶了他一把，道：“乖侄儿，如今叫什么名字？”
　　“爹爹说今日阳光甚好，便唤做炘昀。”
　　“沈玄晖，沈炘昀，你们父子二人倒是般配，一个冷心冷情的月亮，一个呆头呆脑的太阳，哈哈哈。”衡彧捏着折扇挡脸，却笑的前仰后合，未曾留心脚下扔了满地的衣物竟险些绊倒。
　　“哎呦，这都是些什么，你俩是要谋杀本仙君吗？”
　　“给昀儿准备的衣物。”沈玄晖道。
　　“然后呢？只选中这一件？”衡彧指了指沈炘昀，沈玄晖点了点头。
　　“本以为只有你这老泥鳅从小到大只穿靛蓝色，如今竟出了第二个，倒也巧了，竟省了另选衣料的麻烦，看来司运星君说的没错，这小子的确与你有缘，哈哈哈，说到底也要多谢本仙君，若不是本仙君把你灌醉，哪有这白来的儿子承欢膝下？”衡彧笑着搂了沈玄晖肩膀道，沈玄晖并未说话，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衡彧便立马收了笑意，轻咳两声：“咳咳，那个，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本仙君就先走了，若有事便送信来。”说着出了云徽殿。

　　沈炘昀提着那靛蓝长袍在沈玄晖面前转了一圈，道：“爹爹，您看昀儿这件可好看？”
　　沈玄晖只点了点头，小家伙似乎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拉了拉沈玄晖衣角喃喃道：“定然是不好看了，爹爹敷衍昀儿，连句话都不肯说。”
　　沈玄晖无奈，伸手揉了揉小家伙脑袋，道：“自然好看，爹爹未曾敷衍昀儿。”
　　“果真？”少年一双墨蓝的眸子看着他，笑的灿烂。
　　“果真。”
　　六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如今已知书达理，偏有一点衡彧非常不满，就是这沈炘昀懂事之后便再也不肯唤他叔父，不知是不是那老泥鳅从中作梗，让他那善良天真的侄儿沾染上了此等讨人厌的习惯，自从前些日子那老泥鳅放话准沈炘昀去参加青狩，沈炘昀便日日待在这云徽山修习术法，衡彧觉得自己这乖侄儿都要让那老泥鳅闷成个呆子，想着法要偷了孩子出去，也好挽回自己叔父的身份，心里盘算着便进了云徽殿。
　　正殿竟空无一人，衡彧心下疑惑，却听殿后隐约有舞剑声响，便向殿后竹林走去，沈炘昀正在这林中练剑，身随剑舞，剑气凌厉，震的竹叶扑刷刷落了满身，衡彧施术化出剑形，提剑踏步前冲，直朝着沈炘昀心口刺去，沈炘昀转身挥剑横档，见是衡彧，冲他微微笑了笑，反手使力压下剑刃，竟是用了六成灵力，锋利的剑刃直逼衡彧颈下，衡彧注灵入剑，旋了个剑花腾空跃起，侧身蹬了竹竿借力，白虹贯日般的剑气裹着空气直冲下方的沈炘昀刺来，沈炘昀脚尖使力，灵气灌入剑内赤如熔火，飞身迎击，两人在空中近身缠斗了近百回合，见招拆招，一时竟不分高下，衡彧突然提剑直取沈炘昀下盘，沈炘昀回身挡剑，衡彧却借机将自己整个人旋了个身，左手运功向沈炘昀袭去，沈炘昀一时难以反应，右肩受了他一掌，长剑铛的一声掉落在地，回过神来衡彧手中长剑已然横架在他脖颈，两人收气落地。
　　衡彧收了剑笑道：“不错，近日长进了不少。”
　　沈炘昀撇了撇嘴道：“很快我就会打赢你的。”
　　“好，本仙君等着那一天，乖侄儿，你爹去哪了？”衡彧眯着眼冲他笑，神色中带着一抹狡黠。
　　“谁是你侄儿啊，又来了，司运星君差人邀爹爹下棋，都来了好几次了，爹爹拗不过就去了，还未回来。”沈炘昀道。
　　“那老泥鳅竟把你一个人留着这山中受苦，自己倒去逍遥快活，想必昀儿也闷坏了，叔父带你出去逛逛如何？”衡彧侧身碰了碰沈炘昀道。
　　“爹爹让我专心修习，青狩在即，我可不能丢爹爹的脸。”沈炘昀不假思索摇了摇头。
　　“就去半日无碍的，况这凡人有云：‘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如今正是人间正月，除夕刚过，定是热闹非凡，当真不去？”衡彧道。
　　“这…，那好吧，就去半日，傍晚便回来。”沈炘昀迟疑了半晌，终是冲衡彧一笑。
　　从前沈炘昀读那凡间诗词典籍，便觉其中所述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风俗人情定与仙界不同，也曾多次缠着沈玄晖许他下凡瞧瞧，沈玄晖却说那凡间世俗风气太重，恐污了他心性，从不曾答应，如今衡彧百般诱惑，加之沈炘昀毕竟年少，心性不免好奇贪玩，一时竟无法拒绝。
　　说着衡彧和沈炘昀二人过了往生河往人间去，衡彧施了个术法给自己和沈炘昀换了身凡人衣袍，顺便隐了沈炘昀眉间飞羽印，对他道：“去了人间不得用灵力，记得了吗？”沈炘昀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眼眸充满渴望。
　　二人在一偏僻小巷现了身形，衡彧便带着沈炘昀往集市中走，“这城名长安，是这凡间的皇城，他们的皇帝就住在那宫里。”衡彧折扇遮面低声对沈炘昀道，示意沈炘昀看那远处宫墙赤瓦。
　　沈炘昀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热闹之所，一时竟看的呆了，两旁屋宇鳞次栉比，偶有亭台楼阁，花榭水汀，这屋宇门外都挂着招牌旗帜，什么茶坊，酒肆，当铺，客栈应有尽有，青石板路边的货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食沈炘昀竟从未见过。
　　沈炘昀指着那糖葫芦问衡彧道：“那是什么？”
　　“那叫冰糖葫芦，是这人间的小食，你把银子给他，他便会给你一串。”
　　衡彧递了个锦袋给沈炘昀，沈炘昀拿了那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一口咬下去竟酸的皱眉。
　　“哈哈哈，都怨那老泥鳅成日里拘着你在那深山老林里，这么大了竟连这冰糖葫芦都没吃过，这人间啊，好玩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以后多同叔父出来，统统带你玩一遍。”衡彧笑道。
　　“好玩是好玩，只是爹爹知道了怕是要生气。”沈炘昀捂着腮帮子喃喃道。
　　衡彧似是想到了什么，拉着沈炘昀便往前方走去：“走，叔父带你去个好地方。”
　　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偏僻却热闹的小巷，衡彧拉着沈炘昀进了一处风雅华贵的院子，沈炘昀看见那院门上匾额上书“醉香阁”。
　　一进院门，便有两名穿着香艳的女子迎上前，软声细语道：“呦，二位公子看着面生，想必第一次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都有，里面请。”
　　说着便推着沈炘昀进了殿内，这殿内装饰明媚华丽，朱红的四根屋梁中间是个巨大的罗帐平台，珠帘翠幕，上面七八名身着丝绸青衣的女子曼妙起舞，婀娜多姿，两旁是十余张桌子，皆有几名低束罗裙的美艳女子和男子推杯换盏，香雾缭绕，脂香醉人。
　　沈炘昀拉了拉衡彧衣角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衡彧掩面笑道：“寻欢作乐之地。”
　　“啊？”沈炘昀没来得及再问，便被推着上了二楼。
　　为首一红衣女子引着二人进了一间厢房，檀木圆桌上早已摆好了美酒佳肴，这红衣女子安置二人坐下，说着四名美女便入了厢房，这四名女子皆是柳眉杏眼，芊芊蛮腰，朱唇微启，当真明艳动人。
　　“公子，这是我们紫萱，紫涵，紫嫣，紫婉四位姑娘，都是倾城绝色，公子看可还满意？”红衣女子笑道。
　　衡彧摇着折扇泯唇轻笑：“不错，果然国色天香，你们先出去吧，留这美人们陪着便是。”
　　红衣女子弯腰福了一礼，带着丫鬟走出了厢房，这厢四名女子一左一右挨着沈炘昀和衡彧坐了，那名叫紫涵的女子伸手搂着沈炘昀便靠在他怀里，□□半露在沈炘昀眼里，沈炘昀哪见过这等景象，白皙的脸瞬间涨红便往后躲，不想这紫涵搂的他更紧，胸口蹭着沈炘昀胳膊往上贴，一双玉手摸上了沈炘昀的脸。
　　朱唇轻启道：“小公子别害羞嘛，难得遇到如此俊俏的小郎君，何不和奴家一醉方休，这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奴家敬公子一杯。”
　　说着端了白玉酒杯便举到了沈炘昀嘴边，沈炘昀紧闭着唇躲闪，衡彧却在一旁搂着那紫萱谈天说笑，这风流浪子眠花宿柳倒真是名不虚传。沈炘昀开口想向衡彧求救，却被这紫涵一杯酒灌了下去，呛的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哎呦，小公子喝慢些，来，奴家再敬你一杯。”
　　紫涵拍了拍沈炘昀的背，身子贴的更近了些，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沈炘昀纵然推避，却依然被灌了数十盅，隐隐有了醉意，只觉得眼前朦胧似有雾气，这紫涵酥软的胸脯蹭着他的胳膊竟有些舒服，沈炘昀一低头便看到了那雪白的□□，含着些许醉意竟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
　　“哎呀，小公子怎的如此讨厌，竟偷袭奴家。”说着娇喘一声，三分嗔怪七分撒娇，却是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沈炘昀身上。
　　衡彧正抱着那绝世美人推杯换盏，顺手捏捏芊腰□□，好不快活，看着沈炘昀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免又笑的前仰后合。忽而感觉一阵不同于这温香暖玉的清冽气息传来，衡彧心下暗道不好，还未起身，这厢房里四位美人便齐齐昏睡了过去。
　　衡彧慌忙起身，拔腿便跑，正要推开这厢房的门，身后清冷的声音传来：“站住。”
　　衡彧只得停下，磨磨蹭蹭转了身，只见沈玄晖一身靛青长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周身空气都要凝固，看了眼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沈炘昀，转头看向衡彧，冷声道：“为何带他来这种地方？”
　　衡彧心虚扯出一抹笑，道：“我这不是觉得昀儿整日修习辛苦，想着带他来这凡间透透气也好放松心境，嘿嘿嘿。”
　　心道，好侄儿，这下叔父可害惨你了，你怕是一年都出不了那云徽殿了，说不定还要挨顿家法，我怎的就忘了这老泥鳅会追灵诀。
　　沈玄晖赏了衡彧一记白眼，甩了衣袖转身道：“带他回去。”说着便不见人影。
　　衡彧呼了口气，总算自己小命还在，便抱着沉睡的沈炘昀回了云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