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谁与共》弦歌不坠

9、第九章 别时旧路长清浅

　　水陆道场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总算做完。福临立在人群中与众僧一起默默观看这最后的火化仪式。

　　行森和尚手擎火把走近梓宫，捻着佛珠念叨，“此去不比在家里，务必珍重，珍重！”

　　火光一闪，鲜红的火舌迅速裹住梓宫，冲天的火光掀起阵阵热浪。一时间，道场内贵族命妇的哭灵声铺天盖地而来，有人偷偷打量福临。令人惊奇的是，这位少年天子一脸的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人们忐忑不安地揣测着，难道，皇上终于放下了？

　　是的，他放下了。

　　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她的聪慧，她的温柔。。。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这场大火，随着她，飘向未知的远方。他与她的爱情，早已达到灵魂契合的程度，是啊！两情若能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天下大治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如今她先他而去，他又怎能让他们共同的愿望变成永远的遗憾？她爱的，本就是那个踌躇满志心怀天下的福临啊！

　　熊熊烈火很快便将梓宫吞噬，一起吞噬掉的，还有福临那美好的青春年华和对生活的无限眷恋。火焰映在他漆黑如许的眸中，不断翻滚跳跃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天子隐忍许久的泪，悄然滑落。

　　“陛下。”行森不知何时立于福临身后，“娘娘尚有一句偈语留在贫僧处，托我在火葬之日转交于您。”

　　行森摊开手，福临颤抖着取过那一方纸笺，缓缓展开。

　　乌云珠娟秀灵动的小楷跃然纸上，温暖得教人心碎。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福临再也忍不住泪。

　　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么？这就是她最后的嘱咐么？

　　是啊，这是他的乌云珠！这就是他那贤惠通达的乌云珠！世间女子，有几人能像她一样？

　　福临收好纸笺，双手合十，对在和行森微微一揖，“烦劳大师了。”

　　董皇后的葬礼终于结束了。这些日子以来奔疲于命的各级官员总算可以歇口气，调整一下紧绷的神经。

　　各宫的娘娘们每天都往慈宁宫里钻，明着是请安，暗地里却是想尽一切办法旁敲侧击地打听，“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皇上还俗了么？”

　　庄太后微笑着倾听她们满腹牢骚，对她们的问题却不置一辞。这些可笑又可悲的女人！一个个都怕失了富贵，成了寡妇！有几个是真正想过如何挽回皇上，如何开解皇上？

　　庄太后感觉胸中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强忍着不想发作，疲惫地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妃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言，只好磕了头渐次而出。

　　“贞妃！”庄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你留下。”

　　贞妃垂下头，恭声应道，“是。”

　　慈宁宫里只剩下婆媳两人，长久的沉默让贞妃有些紧张。

　　“上月二十七卯时，你干什么去了。”

　　贞妃兀自一惊，不知太后此问何意，惶惑地答道，“妾妃奉旨往承乾宫见驾。。。”

　　“奉旨？”庄太后语调蓦一上扬，“哪里来的旨意？”

　　“是吴公公他。。。”贞妃一头雾水，更加惶惑了。

　　“哼。”庄太后冷笑，“如果哀家告诉你，皇上根本没有过宣你见驾的旨意呢？”

　　贞妃大惊，猛抬头正撞上太后冰冷的目光，她慌乱地不知如何开口，“妾妃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庄太后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皇上怎么可能宣你觐见？你姐姐仙逝，他最不想，最不能见的就是你！”

　　贞妃的脸色“刷”地惨白，她惶恐地跪下身，“妾妃委实不知。。。”

　　“我是多么喜欢乌云珠这孩子啊！”庄太后的眼眶红了，“她侍奉我比亲女儿还要亲，偌大的后宫有谁能像她和我一样心贴着心？可我又是多么讨厌她，多么恨她！”

　　庄太后绞着帕子，一向端庄素雅的脸庞上泪水纵横，“她抢走了我唯一的儿子！她给他带来了幸福，也给她带来了毁灭！她这一去，真正是掏了福临的心，挖了福临的肺，连魂也跟着她一块飞走了！可是你！偏偏在这种时候还打扮成你姐姐的样子去见他！你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么！”

　　“母后！”贞妃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滚，“是孩儿愚昧。。。都是孩儿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太后又恢复往日威严平稳的声调，“皇上可以糊涂，可我这个做娘的决不能糊涂！”

　　贞妃呜咽着，有几分明白了太后的饿意思，“孩儿。。。全凭母后做主。。。”

　　“好孩子。。。”庄太后有些不忍地扶起她，“你为什么要进宫，又为什么要与你姐姐生得一般模样！”

　　贞妃无言，只是默默垂泪。

　　“你便安心地去吧。。。”庄太后端起桌上的双喜茶盏递向贞妃，“该结束了。让皇上清清净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