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宁小完

12、第 12 章

　　李子游微微一怔。

　　“记忆并非客观的，包含心理暗示，回忆擅长的事情能让你增加信心，反之会让你沮丧。所以失忆会让人怀疑自己，但忘记的知识可以重新学习，忘记的经历可以放下，它不会摧毁你的存在。”

　　李子游说：“我的存在……”

　　“归根究底，能决定你是谁的并非过去，而是当下。”

　　沉默的时间里，小钟准点的咔哒声格外清脆，林诗雅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下一次见面预约请早。”

　　她打开门送客。

　　临出门前，李子游想起还有个疑问，需要一个异性给答疑解惑，顿住脚步。

　　“怎么了？”

　　李子游问：“如果一个女人对男人说‘你什么都不懂’，意思是？”

　　林诗雅笑笑，“就是字面的意思。”

　　晚上，李子游回到家中。在此以前，他开车去了香港大学。

　　林诗雅的话给了他一点启发，抱着重新学习的念头，他去听了一个科技讲座。讲座关于人工智能，主讲的教授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说话不时咳嗽，让人担心能不能坚持到课堂结束。

　　印象比较深刻是他讲到人工智能的自我学习能力，通过运算能力的不断提高，婴儿般的“大脑”会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进化成人类水平，在此之前，甚至不会有人察觉。

　　讲座挺有意思，只是对于应用尚未普及的当代，内容显得天马行空，听着更像科幻故事。

　　他开门，看见杜相宜坐在客厅，行李都搬出玄关。

　　她的样子李子游也能读懂，眼睛虚瞪着空气，不悦的神情明显得就差把发梢哼飘，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他若无其事，瞄一眼四周，说：“钟点工来过了？”

　　地面锃亮可鉴，地毯也洗了，不像杜相宜会做的功夫。

　　“麻烦你把手机还给我。”

　　那一字一顿的语气，显然照着镜子练过了许多遍，既要符合他“好好说话”的要求，又不愿意低声下气，只得满腹怨气往肚子咽，活像个被发条摆布的木偶。

　　李子游：“打算留在这个时空还是回去？”

　　杜相宜：“……回去。”

　　李子游默然，过了一会儿到房间打开保险箱，拿了手机出来，放到杜相宜手上。

　　接过东西，心头大石落地，杜相宜的脸色微微变化，淡淡浮起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手指在屏幕上拨弄了几下，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眼。

　　李子游瞥见，似乎是个开启的信号图标。按下图标，也许她会凭空消失？

　　杜相宜冷冷地说：“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道歉。”

　　相处这么多天，他总算摸清杜相宜的脾性，顺毛乖巧逆毛就炸，心想：人都要走了，说不定一辈子再见不着，昧着良心说句对不起也没什么，可她这叛逆的性格不改的话，回到她的世代要吃的亏少不了，最后一次就别顺着她来了。

　　他笑：“道歉？我以为你应该跟我说谢谢才对，收留你这么多天。”

　　杜相宜哼一声：“也对，我应该给你一点报酬。不如就说说时空旅行跟你本人的关系，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听起来可不像好事。

　　李子游：“……”

　　她看着他，轻蔑地笑了：“真喜欢看你这种表情，既忐忑又揣测，脑子像真的在思考似的。”

　　李子游不明其意，只从她的眼睛里再次看见恶作剧的亮光。

　　杜相宜逼近，忽然抓起他的手，按下屏幕的按钮。

　　一开始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像脱下近视眼镜，画面变得模糊。渐渐，李子游恐惧地发现并非视力出现问题，而是这个世界，开始失真像素化。

　　抓紧他手的杜相宜在旁边得意：“原来你还会害怕，还是自动防御机制启动了？”

　　李子游色变：“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失真的景象消失，没有公寓，没有夜空，四周一片漆黑，只剩下他和杜相宜两个存在。

　　“李子游，你会做梦吗？”

　　“什么？！”

　　脚下的承托也没有了，两个人漂浮半空中，杜相宜对此驾轻就熟，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散步。她抓着他的手臂轻笑，“我想起一本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你作为一串代码，梦里的都是数字吗？”

　　杜相宜伸手触碰黑暗处，新世界从指尖徐徐展开，一望无际的蓝天，看不见尽头的草原，但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两人跌落草地上，如此晴朗的天气李子游却发现地上没有影子，抬头往上看，发现蓝天上没有太阳。

　　草长得很茂盛，但高度只到他的脚踝，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过，搔动草浪翻飞。

　　杜相宜躺在旁边，怡然自得：“等等吧，回到主界面需要一点时间。”

　　不远处，一个男人从地平线上走上来，一个外形完美的男人，上半身穿着浅灰色棉质衬衫，下半身是橄榄绿休闲裤，衣服显得多余，他就像展览馆中的雕塑或传说中的希腊神，不需任何装饰品。

　　男人不疾不徐向他们走，充分动员身上的每一寸关节和肌肉，完美模仿人类的动作，太标准了，反而不像真正的人。

　　有一瞬间，李子游错认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上帝。直至杜相宜触碰面前的空气，男人站定在面前，仿佛注入灵魂，眼睛有了光。

　　“欢迎来到极乐游戏，我是为你服务的向导，机号0062，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标准亲切的语气。

　　杜相宜指向李子游，对0062说：“你看得见旁边这个人吗？”

　　0062自然地笑了笑，“看得见，只是我得到的指示说明，除了您以外的客户或游戏角色，都不需要理会。”

　　杜相宜说：“增加一个权限给他。”

　　“好的。”0062说完后便停住了，似乎在开通后台程序，过了一会儿，他恢复如常，转向李子游微微鞠躬。

　　“你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李子游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冰冷，血液如同凝固一般。

　　杜相宜：“我要调整他的性格参数，他对我太凶了。”

　　0062摇了摇头，“这是基因样本创建的，人物性格不能改变，您要是不喜欢这个角色，我可以帮你删除。”

　　“删除？”她想了想，说：“这样我又不乐意。”

　　“或者帮你删除他对你的记忆，这样可以防止他在游戏世界中骚扰你。”

　　杜相宜摆手，说：“算了，我等会儿就不玩，记得保存档案。”

　　“当然。”

　　他们如此理所当然谈论着有关李子游的“设置”，仿佛他只是一个参与机器的零件部位。

　　看见李子游近乎魂飞魄散般惨白的脸色，杜相宜也有种心虚得发怵的感觉，赶忙撇过脸去，好像小时候玩火玩到烧了屋子，不敢面对家长的神情。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游戏守则说过，有关极乐游戏的记忆npc是不会保存的，我没记错？”

　　0062：“为了保持npc的连贯性，这些记忆会在三十分钟内淡化消失。除非玩家同意，有关元世界的记忆都不会保存，请你放心。”

　　“删吧删吧，”杜相宜松一口气，踢李子游僵直的后背，“起来吧，他都说三十分钟后删除，你很快就不记得。”

　　李子游一动不动。

　　她摁下按钮，0062微微点头表示告别，便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草原与蓝天随之消失了，世界重回一片漆黑。

　　失重状态持续了两分钟。两分钟后，环绕在他们两个人眼前的，是李子游的公寓。

　　风还没来得及吹进窗户，时钟一秒不差停留在21点45分，杜相宜摁下遥控的那一刻。等待世界加载完毕，时空重新流动，风翻卷窗帘，秒针滴答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