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尔鸟》十六夜雪

45、番外四

　　“......少年......回......”脑中响起了只字片语，“......来......开......石......”是一个沧桑的声音，好像要引导他去向哪里。顾顺在一片白茫茫中伸手摸索着，蓦地，好似来到了一片草原上。
　　雾气散去了些，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地，树木两旁立着，有山石盘伏，有野兔嚼草，有飞鸟鸣叫，景色十分优美。溪旁矮石上坐着一位翩翩公子，一头银发盘散在地上，看着水面若有所思。蓦见来人，微微一笑。笑得倾城，眼眉微弯，透出一丝稚嫩，又略微感受到了些悲凉。
　　“你是何人？”顾顺看向公子道，“是你唤我来的吗？”公子笑而不语，只是招手示意他过去。
　　顾顺毫无迟疑地走了过去。乍见此人虽可疑，却察觉不到敌意。
　　顾顺俯身坐上了他身边的矮石，近距离瞧他，精致地像一尊白玉像。修长的眼睫，眉间一点丹色，薄唇，和微显苍白的皮肤。身着素衣，上绣祥云，腰间系着浅蓝锦帛，白色长靴修出细直小腿--这是上神一族落葬时最高待遇的衣着。
　　“您......是前代上神吗？”顾顺小心询问道。公子为难地摇了摇头，却还是笑着。
　　“那你......唔......你为何不语？”顾顺继续道。公子想了想，捡起身边掉落的树枝，在湿漉漉的溪边泥地上写了起来--是上神子弟间专用的文字。
　　文字如是：“汝名何。”
　　“顾顺。”
　　公子想了想道：“现任上神......可是凝远......哦不，该是韵泽君？”声音有些沙哑。
　　“您认识父亲？”顾顺疑惑道。
　　他用的字，是神文，说的话，亦是神文。
　　公子默然点了点头，好似自言自语般呢喃道：“真的是你，你还是......”似是想到了什么，兀自摇了摇头又道：“少神大人长得有些像他年轻的时候。微臣始惧你不识得我说的话，便未开口。”而后道：“方才尚未报上名号，甚是失礼。微臣名襈，若是少神大人乐意，唤我顾襈便可。”
　　顾顺惊声道：“顾襈？！”
　　蓦地，顾顺像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起，脑内刺痛无比，眼前景色也略微扭曲。顾襈淡淡笑了下，将手轻放至顾顺头上。他的手凉凉的，甚是舒服。少顷，顾顺的痛苦便减弱了下去。
　　缓了缓，他惑道：“顾襈，不是血封君一族长老和长子的名字吗？你也是血封君？”
　　顾襈笑着点了点头，看向湖的对面，沉思了会儿，道：“少神大人为何会到这儿来？”
　　顾顺道：“我也不知，寻着声音就来了。”
　　顾襈掩嘴轻笑道：“原来微臣唤来的是您啊，还以为是什么生杀煞气之人呢。”
　　顾顺疑道：“为何？”
　　顾襈看着远方道：“无他，只是冥冥中觉着有个怨念很强的人，便想带他来看这风景，怕也是觉得一人待久了罢，想要个人陪我说说话。”
　　顾顺看着这个“顾襈”，总觉他有何苦衷，却又不好过问，只得憋在心里。
　　“那么，少神大人是有何怨念呢？竟然能把微臣给唤出来，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啊。可愿同我一叙？”顾襈温柔地看着顾顺，眼中似水般看着什么珍视之物。
　　顾顺想了想，便道：“父亲......我恨父亲。很恨，十分恨。”
　　顾襈道：“为何恨？”
　　顾顺道：“父亲想要将血封君一族赶尽杀绝，还，还将，还将顾襈......”说着说着，顾顺渐渐红了眼眶。
　　顾襈轻轻将他搂进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凝......上神大人不会这么做的，放心。至于顾襈，少神大人何不再回去看看他？”冰凉的指尖穿过发丝，挠的头皮有些发痒，甚是舒服。
　　顾顺抬头道：“回去看看？什么意思？”顾襈笑了笑，道：“便如臣言，少神大人若是想回去了，只需在心中想象现世之物即可。”
　　现世之物？
　　顾顺闭上眼在心中思索了一下，眼前渐渐浮现出顾念的容貌。蓦地，顾顺眼前一黑，身子好似跌入了万丈深的山谷般，一阵失重感。
　　猛然间，顾顺蹬了下脚，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在寝间的床上，床边趴着睡着的顾念。
　　顾念感受到床有些颤动，皱了皱眉睁开了眼，见顾顺正在看着他，便惊道：“顺！你终于醒了！”
　　他一把抱住顾顺，有些激动地上下检查道：“我还以为......太好了，太好了......你已经连着睡了七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御医也无法子，父亲十分担心你，甚至找了许多民间方子也无用。不过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我赶紧去通知父亲，你再歇息会儿吧。”说着，他给顾顺重新盖上被褥，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带着上神进到了房间里，上神见到顾顺后慌张的神色瞬间被掩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冷淡，道：“你怎么回事？睡了这么多天，可知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顾顺闻此顿时火不打一处来，刚想反驳，想起梦中人说的话，便强行冷静下来道：“哥哥，我想和父亲单独说几句话。”顾念看向上神，上神微颔首，他便退了下去。
　　“你想和我说什么？”
　　多半是一顿辱骂？或是直接上来揍我几拳？
　　“父亲，我想见顾襈。”顾顺略有些迟疑道。
　　“烧了。”上神冷声道。
　　一时间顾顺只觉浑身血液好似都停止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缓了缓道：“不......您不会这么做。”顾顺回忆着当时梦中见到的顾襈说的话，努力似要说服自己。
　　“我为何不会这么做？”上神反问道。
　　“因为......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人是这么说的。”顾顺强打起精神，抬头瞪着上神。
　　“梦？”上神疑惑道，“什么梦？什么人？你休要自欺欺人罢了。”
　　“'顾襈'，梦中人如此称呼自己。”顾顺道。
　　上神闻此，略带蔑笑道：“顾襈？他给你托梦了？”
　　“非彼顾襈，是一位十分秀美的公子，银色长发，身着祥云锦，唤父亲为'凝远'。”顾顺回想道，明明是刚刚才回的神，记忆竟有些模糊。
　　闻“凝远”，上神微一怔，有些恍惚地望向顾顺道：“你方才，说甚么？”顾顺又重复了一遍后，上神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蹙着眉，抿了抿嘴道：“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见上神起了兴趣，顾顺欣喜道：“他让我回来看顾襈，说您不会这么做的，仅此而已。”
　　上神想了想，道：“他......可还有何特征？”
　　“特征？特征......”顾顺仔细思索着方才梦见的画面，念叨着，“眉间......还有一点朱红，朱红......形状有些奇特。”
　　“是何形状？！”上神略有些慌张道。
　　顾顺愣了下道：“如，如禽，可具体是什么我未看清。”
　　上神扶额呢喃着道：“不会错的......那是我亲手画上的......是你......呵哈哈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啊......”
　　在顾顺眼里，父亲永远是个刚强无情的存在。从他记事起父亲便几乎是冷酷或是无表情的，而此时这种略带憔悴，慌张，喜悦，百感交集的表情更是从未见过的，这倒是让他愣了神。
　　少顷，上神转过身去，道：“罢了，既然你这么无情戳破我，我也就不掩了。顾顺，你随我来吧。”
　　顾顺赶紧应了声，兴奋地跟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