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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世红尘,无你何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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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长安城有一剑仙,雄姿英发,潇洒不羁。剑术无人可及也就罢了,偏偏这人相貌倒也是首屈一指,一双桃花眼生的比女子还勾人,为人乐善好施,行踪不定。一时间内成了诸位王侯小姐的梦中如意郎君,个个都期望能自己哪日能被个歹徒劫持,然后来一次英雄救美,说不定就一见钟情了。
这样美好的期望在一日终是化成了泡影,传言中那个洁身自好的青莲剑仙突然开始频繁地出入烟花风流之地,每日别着的剑再也没出鞘过,仿佛成了一个摆设。
那些与剑仙日日春宵的青楼女子自然是欢喜地不行,见着人就直往榻上扯,也是在这流言蜚语之中,知晓了他的名字。
李白。
简单地一个“白”字,仿佛是在诠释他的人生,素净地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可是就目前而言,这个“白”字,他已经玷污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茶余饭后大家也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这江湖世事,猜测他的身世。
李白是一只狐狸。
不仅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千年狐妖。
或许是因为出身王族的原因,他自小就背负了要保护族人及领地的使命,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被灌输了成人的思想。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有个头,直到有一天,他在狐族与龙族的交界处遇见了一只尚未及冠的小白龙。
或许是年龄相仿,又或许是太久未曾放松,李白非常喜欢这只名唤韩信的小白龙,甚至愿与他共享族内密事,即使那些老骨头再三嘱咐自己不要与任何一人谈起。
等到两人都已过了成人礼,身高和种族特征也已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发育缓慢的白龙此刻已高出狐狸一个头,眉眼之间也是英气逼人,丹凤眼一颦一笑都是专属于龙族的傲气。
而即使是身为男子,李白也有着狐狸的特性,例如那双再好看不过的狐眼,除了男性的阳刚之外,极尽妩媚,轻轻松松就将还年轻气盛的韩信魂儿给勾了过去。
“狐狸,你可真好看。等我功成名就了,就回来把你给娶了怎么样?”韩信哪知什么男女有别,只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只有李白一人,同为男人,他也不可避免地动了情。
李白正在河边上整理自己沾了泥土的尾巴,听了这话,只是嗤笑出声,一边掸着土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太白只当是重言开玩笑,暂且应了吧。”
李白一向宝贝他的尾巴,多数情况下都会藏在衣袍底下遮的严严实实。可偏偏除了眼睛以外,韩信最喜欢的就是李白那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听着人的回答没有半点抵触的意思,韩信忍不住起身蹲在了李白身边,一手就跟着摸了上去。
“……韩重言!!!”
一声咆哮响彻在整个桃花林,李白几乎是一瞬间拔了剑直指人咽喉,一手还护着自己的尾巴。
但是举着剑的手在颤抖。没错,习武之人最讲究的就是快狠准稳,可现在这持剑的手却在颤抖。
“太白,怎么反应这么大?以往也不会……”韩信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把几近抵着自己咽喉的剑就脱手掉了下来,还抱着自己尾巴的男子就蜷起了身子一副自我防卫的模样,不住地大口喘着气,难受的紧。
“太白你这莫不是…春日提前了?”
韩信询问着,遮不住脸上的笑意,俯下身子把还在颤抖的人带进怀里。
“也罢,先行这夫妻之事,往后太白就是信的人了。”
时隔几年,李白就听见了龙族太子娶亲的消息。
当他身为青丘狐之王,身着那万人奢求的狐裘坐在王座上收到那烫金的请帖时,差点失手把桌边的水杯打翻。
李白不是不知道韩信的身份,从第一次遇见那只小白龙,他就看见了那双只有王族才有的红眸。
可惜此时的狐狸再也不是那年在湖边大肆露出尾巴的小狐狸了,他现在是青丘的王,一个贤明且心思慎密的君主。
他唤了侍从,豪爽地挥手命人取了黄金万两,红帛千尺。让人连夜给从狐族到龙族的道路铺上红帛,以示两族交好。
当那承载着年少时轻薄誓言的沉重黄金从道路上缓缓运向龙族王宫,李白好像又在耳畔听见了那意气风发的言辞。
“等我功成名就了,就回来把你给娶了怎么样?”
忍不住轻扯唇角勾出些许嘲笑,韩信曾夸过他的眼睛,现在他最喜欢的这双眼睛微微眯起,偏长的睫毛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抖动着,最后却什么也没落下。
然后青丘之王一夜消失,长安城多了一名行踪鬼魅的青莲剑仙。
身为青丘的王,李白的剑术自然是不需再作考证,闲暇之余他常与韩信比试,也慢慢从跌跌撞撞变成了舞剑如行云流水一般酣畅的剑术绝高之人。
况且有狐灵的神力护体,即使是遇见了这江湖上的高人,也是更高一筹,一时间青莲剑仙的名号便在长安城流传开来。
本想着能够在人间忘却曾在族内发生过的种种事宜,忘却那曾经让自己大笑着潇洒放手的白龙。
但是事情往往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好。
比如说,即使已经换了一袭白衣,剪短了一头长发,也可以被那最熟知自己的人轻轻松松认出来。
当名声响彻长安城的时候,江湖上的阴暗小人也开始蠢蠢欲动,策划着上哪儿再找一个足以把他压下的人,无法再让他独占风头。
一朝于山水间可见潺潺溪流,李白正出神地看着在溪边汲水的野生狐狸,想着自己族人刚出世不久的幼狐也该是这般模样,只觉身后林间窸窸窣窣,似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竹叶而来。
迅速扔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翻身从树上越下,摸了腰间的长剑正欲抹下剑鞘,只是落地转身时的一瞬停顿,抬头就见那反射着寒光的长枪直指自己眉心,只差一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好快。
李白心下一惊,只顾注意那枪头离自己的距离,目光再上移见这人端着长枪的手,稳而不躁,必定是个高手。
他没有去探寻别人容貌的好奇心,判定了这人的水准在自己之上,便垂下目光,握着剑柄蓄势待发的手也松了下来。
“要杀,便随意吧。”
带着点笑意慵懒地对人回了句话,阖上眼皮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立于自己身前的人放下了枪,带动了额前的气流,抬起步子又放下时踩断了草地上落下发干发脆的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白嘴角的笑意更甚,估摸着这人离自己的距离。三步,两步——
猛然起身的同时将腰际的长剑出鞘,掌控好力道的剑鞘刚巧朝着人膝间砸去,却不想睁眼的一瞬间终是顿了一下动作,被人一把锁住握剑的手腕命门,酸麻的痛感让剑脱了手,脚下被人一脚扫过,站立不稳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在了地上。
茂密葱笼的树冠也不能完全遮住直射而下的阳光,有几缕刺眼的光线刺入了瞳孔,酸酸涩涩让眼睛多分泌了些眼泪来润滑眼球。
“狐狸,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狡猾。”长枪擦着脸颊扎进了土里,玩世不恭的嗓音从自己头顶落下,李白这才把目光完完全全地停留在这人的脸上。
和几年前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面容,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是那最为熟悉的血红眼眸里再也不是最喜欢的宠溺,是一个王族的嗜血和无情。
李白忽然地笑了,这是他离开青丘之后第一次笑,有点释然,也好像是对某种情绪的宣泄。他一直以为只需要离开那个满是回忆的地方,就可以把对这个人的感情也全部淡忘在那里,他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没有韩信的生活,他是个一壶酒一把剑就可以浪迹天涯的剑仙。
但是都是骗人的。真真切切的喜欢在侵蚀理智,敲打着他的神经,一遍一遍把心底最想隐藏起来的感情掏出来,把那最见不得人的秘密鲜血淋漓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宛如嘲讽着告诉他。
看啊,你还喜欢他,别骗自己了,你一定非常非常难受吧。
韩信怔在李白的身上,看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发笑,原本只是有些湿润的眼角渗出了眼泪,顺着太阳穴滑下,砸在了草地上。
“韩信,好久不见,但是这见面的方式似乎不太礼貌。”李白似是终于笑的有空喘气,将被松开的手附在眼角拭干了笑出来的生理泪水,斟酌了半天才挑出这样一个称呼。
韩信将长枪拔了放弃对李白的囚制,看着人从地上起身掸了掸土屑,和很久很久之前在湖边掸尾巴的动作无异,只是有些事回不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看着太白这么有空在人间游玩,丢弃了青丘的一切,我想这人间应该是非常有魅力吧,所以也来体验一次。”韩信仿佛是在和老友谈话一般,轻松地冲人耸了耸肩。
“是吗?”李白顺了这样暂时还不觉得别扭的气氛,也懒散地倚回了那棵树的树枝:“但是你明明接了要刺杀我的任务吧。”
一语戳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平静假象,韩信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枪,却依旧沉声道:“太白的能力从不在信之下,想杀你,也只是笑谈罢了。”
李白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半响没搭理韩信的话,寂静的树林再一次回归了它应有的寂静,刚刚还在溪边汲水的狐狸早已溜的没影。
“我离去的这几年,不知重言生活的还好?”就在韩信以为即将这么一直沉寂下去的时候,李白慢悠悠地开了口,带着拖长的尾音,夹杂着故意压下的颤抖。
好似被戳中了铠甲下那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韩信的眉眼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变化温柔起来,语调里的笑意更无法言喻。
“有劳太白担心了,信与王妃生育一男一女,甚是可爱,像极了儿时的我们——”人在放松的时候,有些话也会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音调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尴尬地落下。
“好,好,那便是极好。”李白睁开了眼睛,与韩信对视时里面是他永远也看不懂的轻松和放空。颠了颠手里的酒葫芦将还盛着半壶酒液的葫芦冲人丢过去,随后捞过一旁的剑施了轻功离去。
韩信接住横空飞来的酒葫芦,树枝上已没了人影,皱了皱眉将葫芦打开,里面的酒香扑鼻,却呛得他立刻又盖上。这酒是极烈,李白虽然嗜酒,但在青丘与他相处的那段时间也从未喝过这般烈的酒。
到底有多大的忧愁,才需要最烈的酒来洗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一世红尘,无你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