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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裴岳其人 ...

  •   裴岳穿堂入室,在一片花田中找到常碧蓉。
      “人家都种牡丹芍药,你倒好,种这么一片苜蓿。”裴岳笑道,“穷命!”
      常碧蓉弯腰把最后几根杂草拔了,笑说:“看不惯别来。”
      “苜蓿本就是长在杂草堆里的,你这分明是多此一举。”裴岳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
      常碧蓉回身一看,笑了,说:“等你把袖子挽好,天都黑了。”其实她一直纳闷,裴岳是苦出身,举手投足却有股贵气,忒讲究。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起裴岳折好的袖子,啧了一串,然后说:“拿尺子量好了,也不一定能折得这样标致。”
      裴岳拍开她的爪子,乐道:“今儿随你损。”
      常碧蓉柳眉一挑,问:“有事相求?那我可得占够了便宜。”
      裴岳但笑不语,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给常碧蓉洗手。
      常碧蓉洗完了手,一块帕子在手里来回倒腾,朝裴岳歪头一笑,嘴里说:“得秉笔大人亲自倒水,真是受宠若惊,我这待遇不说是圣上的待遇,也跟内相平起平坐了。此生无憾呐!”
      裴岳被逗得笑不成语,指着常碧蓉无可奈何。
      这一笑,让裴岳感觉到自己眼角应该叠出了鱼尾纹,显出风霜老态,但他没有停下这个笑容,因为这是对着常碧蓉,不用顾忌仪态,不用保持完美,只用把最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他稍稍舒展了下肩背,环顾这小院子,一如从前,恰逢春浓,一畦苜蓿花蹿得婷婷,一株玉兰花开得袅袅。围墙边靠着一把小锄头和一只脏兮兮的篮子,倒像那么回事。
      常碧蓉递上一杯茶。
      是今年的雀舌。
      裴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嘴角就挂上了真笑意。他说:“到你这里来,就觉着这日子才是日子。”
      常碧蓉美目流转,顾盼间有些狭促的意思。
      “今年新进了人,你手头有没有几个用得上的?”裴岳问。
      “用到哪儿?”常碧蓉反问。
      裴岳低头喝茶,吐出两个字:“伴驾。”
      “你要干什么?”常碧蓉有两分诧异,要笑不笑地问。
      裴岳说:“我近日有些,不太顺利。”
      常碧蓉那见他说得这样隐晦,必然是真有了难处,便没再问。心中却有些感慨,想不到裴岳也走到这一步,为了自己的前途稳固,搭不上已成气候的宫妃,便自己培植一个,多个自己人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总要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把手里的人在脑子里筛了一遍,说:“倒有一个,小姑娘也有这个意思。”
      “有这个意思的多了,得圣上觉得有意思。”
      常碧蓉暗暗掂量了下,说:“跟景仁宫不相上下。”
      这下轮到裴岳吃惊了,问:“这样的怎会落到你手里?”
      常碧蓉气笑了,说:“怎就不能落在我手里?”又道:“没过策论这一关。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识字。”
      “太后懿旨晚了一步,多少美人拦在外头了。圣上要是知道了,不知作何想。”裴岳说完想起常碧蓉极不愿开口谈圣上,便转回话头说:“既然是你看中的,那便好,先好好调-教,我想法子把她推上去。”
      常碧蓉点点头,叮嘱一句:“嗯,你自己当心。”
      裴岳放下袖子,掸掸衣摆,对常碧蓉说:“把今年甲等良家子的花名册拿给我,我今儿来是来拿这个的,王公公要看。人入宫前一个一个都审过了,哪轮得到宫正司再揪出毛病,一撸到底的事,没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头动手脚。”
      常碧蓉转身去拿,说:“一个淑妃还不够?哦,王公公这是在给他那心爱的小徒儿铺路了。景仁宫今时不同往日,王公公暂且拢得住,辛如昌可悬。他可真疼辛如昌。他要,怎么让你来拿?”
      “没法子啊,有些人生来命好。”裴岳接过册子说:“大约是要支开我,师徒两个商量怎么把我摁下去吧。”
      惹来常碧蓉一个白眼。

      其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永发还真在寻摸如何把裴岳摁下去,把他小徒儿辛如昌拉上来,好接他的班。
      裴岳的出现是个异数。
      裴岳初入宫时同分到直殿监。
      直殿监与司礼监、御马监同为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手中有笔,朱笔一勾定江山;御马监管兵符,能招千军万马;直殿监只有扫帚,扫清宫内大小殿阁。
      裴岳跟同乡好友顾海好巧不巧分到同一间房,八个人睡个大通铺,哥儿俩有时候天冷了,两床被子合成一床,两人钻一个被窝。虽然差事累些,偶尔受些气,但习惯了,日子还算过得去。
      景泰十一年,新帝大婚亲政,太后移宫去西郊颐养天年。
      这一年尾巴上,圣上下旨开办内书堂,招各宫二十岁以下内侍入堂读书。
      裴岳听了有点儿想去,扫了几年地,日子没什么变化,有点儿烦了。
      但顾海说:“都二十郎当岁了,还读什么书。这日子过得不顺心么?咱儿哥俩还没让人欺负。再说了,白天干一天活累了,晚上还去念书,吃错药了还是怎的。”
      裴岳就不好开口了,眼睁睁看着报名时间过去。
      大约内侍想法跟顾海都差不多,内书堂人没招满,办事的公公看字面上人数不好看,交不了差,便下了硬指标。
      裴岳他们这儿被派到一个指标。
      冷飕飕的天气,众人下了差都窝在被窝里,不愿再出去挨冻,一个个装聋作哑。
      裴岳便说:“既然这样,那就我去吧。”
      次日傍晚,裴岳去了内书堂。一进门跟教书的翰林打了个照面。
      这翰林姓古,向来爱相面,见了裴岳眼前一亮,说:“你是何人呐?”
      裴岳答道:“我是直殿监内侍,裴岳,年二十,入宫五年。”
      古翰林把手在他肩上一点,说:“你年岁最大,这一班里扫撒、落锁、火烛这些事,你就辛苦些,担下来。”
      裴岳转头看高高矮矮戳着的一片小内侍,的确他最高,便应下差事。
      等他忙完回去,就晚了点儿,拉被子的时候把顾海吵醒了,顾海看是他,翻身又睡去。
      裴岳却睡不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人生有了不同的可能。今日学的字,他仔仔细细又在脑中回顾了几遍,不曾想,越想越兴奋,脑袋越来越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身边的顾海忽的坐起来,把两人身上的被子分开,一人一床,说:“早点儿睡,明儿还要当差。”便躺下了。
      让裴岳一人兴奋到早起。
      顾海早晨起来顺眼惺忪,转头看裴岳两只眼珠子兴奋地发光,吓了一跳,骂道:“你这是吃了什么药了?夜里也不睡。”
      说来也怪,裴岳还真不累,忙完一天的事情,晚上去内书堂,精神抖擞。
      每日十字,认下的就抄在本子上,不知不觉学了满满一本的字。
      这些日子回想起来,过得飞快却充实。
      转眼春暖花开,内书堂开始讲粗浅的经书。
      裴岳捧起书,心潮澎湃,他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穷小子,一个小内侍还有能读书的一日,心里头狂喊爹娘。
      “裴岳。”古翰林点了裴岳的名字。
      裴岳抬头,茫然不知。他身后人悄悄提醒:“把这段背一遍。”
      裴岳闻言,把手中书往下一扣,稍稍酝酿,凭记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满场鸦雀无声。
      古翰林看了裴岳一会儿,问:“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裴岳摇头。
      众人哄堂大笑。
      “没让你背,老师让读就行了,这小子诳你的。”有好心的同桌揭发。
      古翰林却说:“你翻到三十二页,看看。”
      裴岳翻到三十二页,看了一遍。
      “能背么?”
      裴岳闭上眼,又开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跟老母鸡下蛋似的。
      等他背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三十二页便断在这里。
      这下没人笑了,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小子竟然能过目不忘。
      古翰林哈哈大笑,补全后半句:“‘古之道也。’这话是说个人力量不同,射箭不必射透靶子。”
      他们在里面说得热闹,没留意窗外走过两个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永发跟内书堂的管事,内书堂归属司礼监,王永发原本只是来看看,正巧见了这一幕,没表露什么,转身出了内书堂,对管事说:“这个人,你给我留意些。”
      王永发的意思是暗中留意,等这批内侍学成再说,但等他回到司礼监,裴岳将调入司礼监内书堂的消息就已经传到这儿了。他便知道这管事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他叹口气,笑道:“锐器,扎破袋子,迟早的事嘛,既然来就来吧。”
      裴岳感觉这就是个金元宝砸在自己头上,异常兴奋地拉住顾海说今日书堂上的事情。
      顾海脸上笑着,把手中的钥匙塞给裴岳,说:“恭喜恭喜,今儿夜里是你最后一次值夜了,明日就飞黄腾达了,以后想见你都难了。”
      裴岳接过钥匙,兀自高兴。
      等天亮的时候,交接班,来接班的内侍在库房里转了一圈,不接裴岳的钥匙。他说:“少了一套笔墨。”
      裴岳一夜没怎么睡着,脑子有点儿懵。
      接班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整个院子就裴岳识文断字,用得上笔墨,转日便走,监守自盗再方便不过。
      张掌事一大早被吵起来,听了这话,眼神一下子清明过来,看着裴岳,心中有了计较。眼见裴岳就要飞黄腾达,不想为了点儿小事断送年轻人的前程。
      他说:“是我昨儿夜里找裴岳借来了。我待会儿送过去,你去接班吧。”
      张掌事拍拍裴岳的肩膀。裴岳要喊冤,被张掌事打断说:“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我信你,但旁的人不一定信你。这套笔墨我这里有,你拿去顶上。但有一桩,这事不要声张,那套丢的笔墨你得找到了,不然麻烦。”
      裴岳昏昏然谢过张掌事。
      折腾了这么会儿,内书堂的人已经来催,裴岳只得先到司礼监内书堂报道。
      这套不翼而飞的笔墨没等裴岳去找,却从裴岳的铺盖卷里掉出来。
      裴岳转眼望向抱着他铺盖的顾海,脑中嗡地一声,心头被兄弟插了一刀。
      裴岳虽在宫中呆了几年,但未曾领教这些龌龊狠辣的手段。
      他被结结实实摁在地上,画押定罪,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顾海。他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同乡兄弟,竟然要置他于死地。这“赃物”出现在直殿监,上下相熟,要罚也不过打顿板子;但他作为一个扎眼的新人进入司礼监,监守自盗,按律应受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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