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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外图鉴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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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是一只怪异的缝合动物。
兔的耳,鹿的角,狗的躯干,羊的四只脚,还有穿山甲般的厚实鳞尾,不同的动物被严密工整的针脚缝合在一起,孱弱无力的身躯躺倒在垃圾堆上,细细地努力喘息着,是一副脱离现实的光景。
什么?难道兔耳不可爱吗?鹿角不可爱吗?喜欢狗吗?喜欢羊吗?讨厌蛇吗?
然而你并不能接受。
那些遍布的缝合痕迹,不断继续恶化又不断愈合着的创口,毛发脱落后裸露的红褐色皮肤,和可怜巴巴的眼神,令人涌出无限的生理上的厌恶。
它怎么能还活着?
喜欢兔耳也喜欢鹿角、喜欢狗也喜欢羊、并且不讨厌蛇的你,在那一刻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一下子扔开垃圾袋,往家的方向跑了回去。
身后随即传来小狗似的呜咽声,那声音极细极小,像是即将失去最后一根稻草的没有尊严,一次次低声哀求着,充满了可怜。
然而你只是更加被002的声音吓到了,带着恐惧和羞恼的情绪,紧紧地把攥成一团的拳头抵在胸前,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怎么会呢……?
你觉得心中的道德底线忽然崩塌,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极端的错误。那样可怕的外表硬生生剥离了你的同情心,使你除了想赶快逃离以外,再无其他想法。
它并没有错。
只是从它奄奄一息地从手术台上下来那一刻起,它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怪物了。
它没有任何错,只是它活着就是一个没有被纠正的错误而已……
你无比希望自己不会再在这个垃圾放置处见到002,企图逃避的想法满满地堵塞住你的脑海,它死掉或者离开都可以,像是垃圾一样被清理的结局是最好不过了的。
那样沉重痛苦地喘息着,拼了命想要活下来的样子,……真的不能再看见一次了。
“…………”
你沉默地用干净的浴巾包住那具无力的身躯,把它抱在怀里往家走去,垂着视线,仿佛不情愿般用力抿着嘴唇。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故意避之不见两个星期之后,你还是重新提着垃圾,来到了这个垃圾放置处,经过了一番辛苦的翻找,终于在一处死角找到这个顽强的生命。
苟延残喘着的怪物的眼睛在看见你时,闪过一丝光亮。蜷缩在一堆垃圾间的它几乎失去了视觉,正艰难地睁着一只眼,它身上稀少的毛发因为干涸的血迹而凝成了一缕一缕的,螨虫寄生的垂耳长满了密集恐怖的癣。
或许它真的会死。
只要你再晚来一个星期,你就能永远地失去这个烦恼了。
说起来,这从一开始就与你无关呀,你不需要去同情他它,你不需要去爱护它,你不需要去饲养它。差一点点,你就能让与你无关的事停留在与你无关的程度上了。
可是,事实是你把002带回了家,急急忙忙地跑到宠物医院和药店买了一堆可能有用的药物。用不用得上你也不清楚,只是努力地向对方询问相关的症状。
被“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带宠物来医院”的目光指责着,你不得不为此一次又一次道歉。“是……对不起。”你不知道是为了哪件事,一直低着头不停地道歉,没有任何一句辩解。
回到家后,你为002准备了适合的流质食物。稀薄无味的米浆里加了几粒白色药片,用勺子搅拌了几下,吹了吹,搁置到它的嘴边。
于是002听话地张开了嘴巴,任由你将米浆一勺一勺地倾入它的食道,身后的鳞尾白费力气地左右摇摆了几下。
你根本没有遇上想象中的障碍。不用你使用强制手段,仍然保持着对人类的信任感的动物,便浅浅地吞咽起来,不用你多费一丝力气。
可是尽管002表现得很乖,它那么乖——几分钟过去,它还是忍不住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
它的脑袋伏在墙边的角落里,近乎会呕出内脏般,从嘴边吐出了一滩一滩颜色难看的消化物。破破烂烂的身躯一边发出了破败风箱的呼声,一边颤抖着,使不上力气地瘫软在肮脏的呕吐物上,没能从上面移开。
酸臭的气味混合着继续吐出的污血,使地面变得一片狼藉,糟糕至极。002的眼睛里奇异地涌现出人性化的情绪,愧疚又无助地仰望着你,如同一只做错事、等待被抛弃的宠物。
它本就不适合成为人类的宠物,既不可爱,也不干净,甚至并不健康。要说特点的话,也就是作为主要部分的狗的躯干,残留着忠心善良的天性。
你有一瞬间的无措,明明你已经尽量控制住002的进食量了,可是那么几口稀稀白白的米浆,对它来说却是痛苦万分的毒药。干瘦得只剩下骨架的002,它的胃不知道萎缩到了哪种地步,连最精细体贴的食物都接受不了。
它的身上遍布着缝合的痕迹和创口。所以你不能直接为其清洗,只能用打湿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它打结的毛发,然后拿碘酒给它的伤口消毒。
你不清楚它到底能不能熬过去。碘酒接触到伤口有多疼啊,002却乖乖靠在你的大腿上,没有挣扎,每次随着你的涂抹,反射性地抽搐,接下来又没了动作。
止痛药喂了几次都被吐出来了,你已经想不到其他方法。你安慰性地摸了摸002的头顶,传来的触感是有些光秃秃的皮肤和块状的癣、缝合线,很不光滑。
有种微妙的恶心。
你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如此细心地去照顾丑陋孱弱的怪物,一边无视自己生理上的恶心感,一边对它做出温柔的举动,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喂它。
更少、更稀薄的米浆。
即使痛苦也要吃下去,因为这是生存所需的。仅仅是活下来的愿望,这份从它的身上被剥离的基本权利,没有人有资格否认。
你怎么可能做到去否认它那副苦苦挣扎、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听话地被你喂食的002,出于犬类的天性,轻轻蹭了蹭你的手背——面对这样的它,你怎么可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