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930的表小姐》汪成蹊

5、心理疾病

　　在顾公馆住了两三天，林瑜总算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顾元峰的房间在三楼的一个靠近露台的角落，在长玲的安排下，林瑜也搬到了他的旁边。每天早晨，她要提醒顾元峰起床，给他穿好衣服，带他洗脸刷牙，去一楼给他拿早餐。然后她会带着他去人烟稀少的庭院走走，鼓励他说话。中午再从厨房给他端午饭。有时会被顾太太喊下楼，向太太汇报顾元峰的日常生活。

　　顾太太看上去端庄贤淑，实际却很严厉。林瑜每次在她面前都要拿出谈判桌前十倍的心思。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赶出去。

　　被赶出顾公馆，她就没有落脚之处了。

　　作为一个前心理学系的学生，林瑜有心帮顾元峰克服他的恐惧症。几乎每次用餐的时候，她都会问顾元峰，要不要和他一起下楼，然而次次都被拒绝。直到第五天的早餐，她问了同样的话，顾元峰竟然同意了。他拖着林瑜的衣角，慢慢走在她的身后，引来了顾公馆众多惊讶的目光。这些丫头婆子在顾家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少爷自己主动跟着人走出房门。

　　顾元峰去了厨房的事情很快就报给顾太太知道了。三少爷不仅踏进了厨房的门，还跟一个新来的丫头这么亲密。那个丫头带着他还了托盘、跟丫头打招呼，还去了楼顶的露台上坐着念书。

　　林瑜在顾公馆一下子出名了。

　　顾家祖籍在扬州，上海的亲戚并不多。有的只是大老爷工作上的朋友，和二老爷生意上的朋友。顾公馆的主厅里客人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顾家大哥顾元崇远在美国求学，过年期间也不能回家。顾元峰这个样子，自然也不能带出去。平日应酬，多半是顾元峥跟着大老爷顾远钧出面。

　　顾元峥刚刚扮演完“一表人才的儿子”角色，正累得慌，抽了空从前厅溜出来，顺道去厨房拿点吃的。还没走近，远远就听见一群丫头聚在一起叽叽咋咋的聊天。

　　呵，女人啊，聚在一起唯一的娱乐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真是又蠢又吵。

　　“你们在聊什么？”顾元峥站在后面，冷不防的问了一句，把一群聚头的丫头吓得如鱼缸里的鱼一样散开。

　　丫头们连忙低头问候：“二少爷好。”

　　顾元峥饶有趣味的笑问：“怎么，我来了你们就不聊了？我这么可怕。”

　　“那哪儿能呢”“二少爷说笑了。”

　　“那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神秘？”

　　众人中唯有杏儿大胆些，抬头指着三楼露天的方向道：“我们在说三少爷捡回来的那个丫头林瑜姑娘，真是怪人，平常不是带着三少爷吃饭，就是带着三少爷逛花园，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头脑有问题。”

　　顾元峥一听，笑容就冷了下来，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三弟脑子有问题，我三弟捡回来的丫头脑子也有问题？”

　　杏儿被唬了一大跳，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请二少爷绕了我吧，我们是万万不敢在背后编排三少爷。”

　　顾元峥哼了一声，凉凉道：“起来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跪着做什么？我又没责骂你，不用这么紧张。”他想起前几天林瑜把他赶出三弟卧室时，那不可一世的态度，那丫头脑子会有问题？我看你们才有问题。蠢货！

　　顾元峥悠然从厨房的盘子里拿了两块桂花酥，问：“三少爷和林姑娘在哪里？”

　　“在……在三楼的露台。”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母亲吩咐送一盘玫瑰酥一盘杏仁糕去客厅，她要待客。你们动作快些，别人太太发现你们偷懒。”

　　说完，摇头晃脑的踱着步子上了楼梯。

　　大厅里固然人声鼎沸，三楼却十分安静。林瑜坐在三楼的露台上，就着暖融融的太阳，给顾元峰念书。

　　顾家的书很多，儿童读物却没有几本。林瑜勉强找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两个人蜷缩在露台的椅子上，盖着两个毛毯，给顾元峰读诗。读诗是唯一一项她不觉得无聊，也能对顾太太有交代的娱乐活动了。

　　抬头第一页第一首，正是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她一边念诗，一边问顾元峰，“听得懂吗？”

　　顾元峰摇头。

　　她又指着书本问：“那认识字吗？”

　　顾元峰仍然摇头。

　　两个人凑的很近，林瑜可以肆无忌惮观察顾元峰的脸。他的眼睛像杏仁一样的形状，睫毛又长又密，扑闪扑闪的，像一只小鹿，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林瑜仔细瞧着他的睫毛，心想：你纵然是不正常，就算靠着脸，也能找到人养你吧！

　　她指着书本柔声说：“那你跟我念一遍，向晚意不适。”

　　顾元峰便跟着道：“那你跟我念一遍，向晚意不适。”

　　林瑜：“好，下一句是，驱车登古原。”

　　顾元峰：“下一句，驱车登古原。”

　　林瑜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颗心在往下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顾元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念完就用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林瑜，仿佛在期待她的表扬。连顾元峥走到了露台他都没有注意到。不，或者说，他选择了无视他。林瑜拉着顾元峰的手，指着露台入口的顾元峥道：“元峰少爷，你哥哥过来了。”

　　顾元峰没有理会，兀自睁大一双眼睛，看着林瑜发呆。林瑜只好用手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表扬：“念得不错，真棒。我们再念一遍。”

　　如是读了几遍，顾元峰渐渐能把全诗记下来了。他背着：“那你跟我念一遍，向晚意不适，下一句，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后把脑袋往林瑜的肩膀上蹭。

　　林瑜的心里，却渐渐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经过多日的观察，顾元峰的记忆力很不错，这说明他的大脑发育是正常的。可是他害怕与人打交道，喜欢刻板的重复她的话，兴趣面狭窄，对他眼前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林瑜看在眼里，愈加担心，顾元峰除了恐惧症以外，也许还患有埃斯博格综合征。

　　一个患上恐惧症的孩子相处还好，可是如果他还患上了埃斯博格综合征，那问题就大了。林瑜不由得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何与顾元峰轻松的相处，是摆在她面前的一道难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难题，眼前的生活就能暂时安稳些。

　　生活安稳了，才能图谋后面的事。

　　顾元峰不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他趴在林瑜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林瑜怕他冻感冒了，忙把腿上的毛毯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在天色好，太阳光很耀眼，整个露台暴露在阳光下，懒洋洋的。

　　迎着阳光，一个欣长的身影踱步而来。顾元峥在旁边听这两人读书，一时竟有些着迷了。他没有打扰他们，直到顾元峰睡着了，他才走到林瑜的前面，随意背靠在露台桌椅前的围墙上，放肆的看着林瑜。

　　林瑜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还是顾家的丫头。顾元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失礼了。

　　他看林瑜的时候，林瑜也在看他。

　　顾元峥长得并不算完美，眉毛有些太粗，眼睛也不大，最大的优点，是鼻梁还算挺拔。夕阳暖暖的光从他的身后打过来，让他的脸有种介乎少年的纯真与男人的魅力。连见惯现代娱乐圈明星脸的林瑜，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顾家人的皮相，竟然都还不错。

　　顾元峥双手抱胸，探究的看着林瑜，轻描淡写道：“林小姐对付我三弟很有一套嘛！”

　　林瑜低头掖了掖顾元峰身上的毯子，低声道：“我不过是穷苦人家出生的丫头，当不起顾二少爷一声林小姐。”

　　顾元峥不置可否的扬眉。“你是怎么认识我三弟的？他还肯把你带回来？”

　　顾元峥一副公子哥儿式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和顾太太如出一辙。林瑜忍不住吐槽：再好的皮相，配上一副欠揍的语气，都让人十分不爽。她没耐心跟这高中生年纪的人打太极，决定拿回对话的主导权。

　　“顾二少爷难道没听过吗？我是在马场附近见到三少爷的，府上两位佣人急着把三少爷带回来，阴差阳错的，也把我带回来了。当时我以为三少爷受了惊吓，所以从府上跑出去。可是我今日想了想，从府上正门到大门口有好远一段距离，他是受了什么惊吓？又是怎么跑出去的呢？”

　　顾元峥一听，倒不觉得奇怪：“三弟从小就怕鞭炮声，我家过年的时候是从来不放鞭炮的。可是昨天夜里十点多，因为是立春的时间点，家附近的地方都响起了春雷，有几个孩子太调皮，把春雷扔到我们家院子里来了，三弟大约是那个时候被吓到了。”

　　林瑜：“三少爷从小就怕打雷，也怕鞭炮？”

　　“是啊！”顾元峥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不懂事，故意拿鞭炮吓唬三弟，结果被父亲狠狠收拾了一顿的事情。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瑜理所当然道：“我既然是三少爷的丫头，三少爷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好。往后，我不会带三少爷往放鞭炮的地方去的。另外……”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顾元峥不耐烦的问：“另外什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林瑜见他如此配合的问出来，唇角微微勾起：“三少爷是不是也怕个头高大的人？”

　　“你这话怎么说的？”顾元峥不解。

　　“我来的第二天早晨，那个叫杏儿的丫头走进卧室，三少爷倒没什么反应。可是拿着托盘的那个高个子丫头梅儿走近一步，三少爷就吓得发抖。”

　　顾元峥细细回忆了一番，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端倪。每次母亲靠近三弟，他的反应都还好。可是一旦自己或者父亲靠近，他要么无视他们，要么就吓得瑟瑟发抖。兴许，真的是因为他和父亲个头高大的缘故？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长得并不高，三弟也的确没有特别怕他。

　　顾元峥拧紧的眉头，没有说话。林瑜接着道：“三少爷这么胆小，我就是担心，他以前是不是被什么人吓着过，所以有了心理阴影。”

　　顾元峥皱眉：“什么是心理阴影？”

　　林瑜暗骂一句‘糟糕，把现代词汇带出来了’，脸色却平静的解释：“心理阴影是说，人以前遇到过不好的事情，所以终生都会记得的意思！”

　　心理阴影，心理阴影？顾元峥在心底默念着这个词。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件旧事，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林瑜道：“你别带着老三在外头坐久了，太阳马上要下山了，你赶紧带他回屋里。”

　　林瑜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语。

　　果然顾元峰的心理疾病另有隐情。这个顾家二公子不知道能不能挖出顾元峰患恐惧症的原因。如果能的话自然最好，从他口里套话，可比从仪态威严的顾太太口里套话容易的多。她眼看着顾元峰可爱的睡颜，轻轻把他摇醒。然后收好毯子的，带着他回到室内。

　　临进门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眼半空中那一轮圆圆的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的妈妈也要年近黄昏了，年迈无依的老女人，怎么可能无限好呢？她如今身在顾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最终她还是要想个法子回到现代。既然她的灵魂有办法穿越过来，就一定有办法穿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