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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第四章

      对于秦慕之来说,情绪的收放是十分简单自如的。在过去的数年中,他练习了许久才能做到在别人提起冠绝天下的玉琅子仙尊时,自己能不那么失态。再后来,他甚至都可以温雅有度的带着玉琅子曾经带过的弟子下山历练。早课上坐在他曾日日坐过的高台上,讲诵着那被他念过千百遍的书。

      就好像,随着这个人的逝去,他的一颗心被摔碎在地上被无数鞋履践踏蹂躏碾碎,由碎渣逐渐化为齑粉。当痛苦施加到最大并变得习以为常,便不再痛了一般。

      可这次他压抑了许久,才缓缓重新绽出自己在沈聆微面前的招牌笑容,却虚假脆弱的不堪一击。

      沈聆微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甚是奇怪,笑的竟比哭还难看。不是说人不好看,他下山虽还未曾见过几个人,但他却敢肯定天下没有几人能超越秦慕之的容貌。他说的难看,是似乎从骨子里流露溢出似是要决堤一般的悲伤,浓郁的似要翻山倒海,却硬生生被虚假的笑容手忙脚乱的塞回去。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在秦慕之头上揉了揉,极为小心翼翼的轻声说了声:“乖。”别难过。语气温柔的连他自己在出口时都愣了一瞬。

      秦慕之在一瞬之间僵硬了身子,却是缓缓的笑了起来,甚至还微微笑出了声音,时断时续的似是痴了一般。沈聆微忍俊不禁,笑骂他一句痴傻,便又将目光转到一旁被他们晾了许久的魂魄。

      沈聆微打量那一团烂肉般的魂魄时明显底气没有那么十足。他的目光似是长了脚一般,在此处瞅一瞅便飞快奔到那处瞥一瞥。

      一是有些接受无能,他设想过眼前鬼魂的各种可能体态,有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型的,有怨念巨大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型的,还有吊死鬼吐着大红舌头口水下淌型的,却独独没想过是这种不成人形型的。

      二是羞愧,他觉得蛮对不起这位鬼魂大哥的,虽说他长得是有些骇人,但是当着人家的面便吐出来一定很伤害人家的自尊。而且这鬼魂大哥死相如此凄惨,思想肯定会有些扭曲,自己还这般反应。他越想越多,越想良心越是受到谴责。

      他这厢还在旁边一脸痛心疾首的进行着思想与道德上的自我谴责检讨,秦慕之那厢已经又从布褡裢里抽出一张歪歪扭扭绘着“秦”字的纸符,他目光晦暗眼神复杂的看着符咒,自嘲的想了想以后这般凶符可绘不得了。也无需再绘了。

      他反手一扔,那纸符轻飘飘贴在魂魄面门。只听“嘟”的一声轻响,那骇人的腌臜物竟变成了一个涂着极为夸张的猫儿布偶,颇为喜庆。

      沈聆微被吓了一跳,片刻后却被深深吸引了。他喜欢猫儿喜欢的不得了,更别说这只“猫儿”还如此诙谐逗趣。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在秦慕之面前继续扮演一位无事不晓的高人师尊模样。

      话说鬼魂在一旁被这师徒二人晾了许久,当下终于成功吸引到了二人的注意力,自是不留余力拼了命的想诉诸原委。然而换了个身子连声线都随着改变,他含着血泪般将自己和主人一家的悲惨遭遇和血托出,但被毁去的嗓子和自己现在囿于的躯体却让所有喋血之言变成了小儿玩偶般的叽咕叽咕声。

      沈聆微和秦慕之蹲下看着猫儿时而蹦蹦跳跳一跃三尺,时而瘫倒在地似是装死,两个人都疑惑非常。

      两人开始眼神交流。沈聆微冲秦慕之挑挑眉毛,“他在说什么呀。”

      秦慕之挤了挤眼睛,“我也不知道。”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秦慕之突然出声道了句:“缚灵幡。”

      “何...何物?”

      秦慕之朝着墙角指了指:“就是被师尊一进来便丢在角落树着的幡子。”

      沈聆微显然不知道自己在路上用来聊胜于无连鱼都遮不住的破布幡子竟还有个如此威风的名字,但他是谁?“师尊”沈聆微,在他的世界里不应该有“不晓得”三个字。

      他点点头,伸手颇为怜爱的拍了拍缚灵幡上的雨水,欣慰的道了句:“缚灵幡现今如此灰尘扑扑,阿鸾竟还能一眼识得此器。不愧是为师的爱徒。”

      秦慕之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极为受用。缚灵幡自出世起便是这幅灰扑扑的破烂形象,倒不是他善于识物。他曾经还极度嫌弃过这把造出来便是破烂般的布幡子,别人造法器都是怎么金光闪闪贵气逼人怎么来,沈聆微炼器却都恨不得做旧一般,只有法器周身莹玉的光辉堪堪昭显着不一般。

      对此沈聆微是这么解释的:“法器就像人一样,越肆意张扬便越容易遭受反噬。所以阿鸾以后行事一定要学会像为师一般低调。”

      秦慕之抽抽嘴角,大名鼎鼎的玉琅子仙尊行事一直以繁复昳丽著称,能简简单单一剑捅个对穿的,他必定要挽个剑花,锃亮亮的捅进去。现下现在却同自己讲起了低调简朴务实,秦慕之简直要被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师尊气笑了。

      秦慕之受用显然是为了后半句,“不愧是为师的爱徒。”他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缚灵幡能入魂魄生前之境,能聚死者散掉的魂灵,还能……”最后一条在口中千回百转了半天也未曾说出来。

      沈聆微状若无意实则认认真真的听着,听着秦慕之“还能”了半晌也没“还能”出来。然而他说的前两条就已经难倒了沈大仙尊。什么入境聚灵,这玩意,咋用啊???

      秦慕之已经善解人意的开口:“师尊患了这失忆病症,法器使用方法怕是也记得不太清楚。弟子来教你。”

      很好,很善解人意,沈聆微他很爱听。

      可他又怕自己学半天怕是也学不会,有损师尊的形象。于是他连忙甩锅,“既然阿鸾也会这入境之术,何不为为师代劳呢?为师年老体衰,怕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入境之术。”

      此言一出秦慕之立即跪了下来,沈聆微吃了个大惊。自家这小徒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慕之垂着头,“法器有灵,这缚灵幡的主人是师尊,其他人若是强行使用必定会遭受反噬。换做平日,师尊让弟子做何事弟子都当万死不辞。但如今,弟子的这条命之前不怎么想要,现在却是十分之珍惜,生怕少活一天。”

      沈聆微把人连拽带扶的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动不动便要跪下,我之前难道是这么教你的吗?”

      秦慕之不言,却想起玉琅子自从知道他早课内容早已学的滚瓜烂熟之后,逢他主持早课都要让人在自己旁边设一个位席给秦慕之听课用。玉琅子离渡劫飞升只差一步,已然算是半个神体了。在他旁边打坐听课相比在高台下聆听,直接受到灵气浸渍不知是多少倍。小花小草都能因此通灵,更别说天赋极高的秦慕之。

      虽然他觉得,此举极有可能是玉琅子在大殿钓鱼事件之后,对早课睡觉产生了心理阴影,把自己安在一旁也是为了让他可以在自己瞌睡时随时提醒。但他却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在众人面前,无数次与他并肩的人。与如同羲和般耀眼夺目的人比邻,灼的他眼睛生疼,却让他分毫也别不开眼,甘之若饴。

      沈聆微突然觉得自己悟性是真的不太好,刚刚如此说是为了推托,现在却是真切的体会到了。秦慕之口中念出的咒诀明明如此简单,到自己口中却偏偏像是打了结,怎么都念不对。秦慕之手上结的手印也是十分简结明了,自己做时却千奇百怪,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聆微都为自己感到羞愧了,秦慕之也是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平静温和的一遍遍重复。仿佛他是师父,沈聆微则是愚笨的小徒弟。如此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沈聆微才差不多有模有样的重复了出来。

      秦慕之看着他笨拙的在一旁练习,敛了笑意目色深深的盯着他,沈聆微冷汗森森,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他哪个动作做错了哪句咒诀念错了……

      沈聆微动作越来越僵,结印的动作越来越慢,越紧张忘的便越多。秦慕之突然欺身向前,他不会终于看不下去要开始棍棒驱使教育了吧……沈聆微以为秦慕之会给他当胸来上一掌,却没曾想,秦慕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极尽温柔与安慰的轻触。

      墨色衣袖拂过他的肩头,掠过他的眼帘,只是如同蜻蜓点水的轻轻一下,便如同触到烫手之物般飞速抽回。

      “等师尊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我会把你失去的一切一样一样拿回来,以命为誓。

      玉琅子极爱摸小辈的头。对他是,对那个讨人厌的师弟尤是。过去的几十年里摸头这个动作玉琅子对秦慕之做过无数次,秦慕之由最初的反感犹疑,变为后来的期待渴望。就好似奖励给小娃娃的糖果,幼稚的要死,却无数次润色了他原本暗淡无色的生命。

      而这个动作反过来,秦慕之摸沈聆微的头,却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

      沈聆微依然在神色认真的琢磨着咒令结印,殊不知面前这个从一开始便没皮没脸丝毫不拘束的少年别过去的脸彤云一片

      “我竟然...我竟然摸到师尊的头了!”秦慕之这般变态的想着。

      “去吧去吧,师尊。”旁边化作背景板的秦慕之开口,话虽是对着沈聆微说的,他却垂眸目光灼灼的盯着地上的绿植盆栽,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沈聆微本着佛道本一家的念头在心里直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结了个手印,蓦得直直点在了面前仍在叽叽咕咕的猫儿布偶眉心之处,口中飞速的默念着方才背了老大一会才将将背住的咒诀。

      只见一股光晕渐渐在指尖与眉心交界处冉冉出现,愈积愈强,逐渐柔柔溃散开来包裹住了沈聆微和秦慕之。

  •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阿微阿鸾!
    马上秦慕之的童年阴影死对头就要出场了
    洛枝书:我仿佛听到有人背后夸我可爱,羞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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