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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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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凛冽,老头儿正顶着烈日在守山门,头顶还戴了顶斗笠,若不是穿着实在破旧,都会把他错认成什么前辈高人了。老头儿眼角纹路重,头发花白一片,可胜在腿脚灵便,耳不聋眼不花,接人待物也颇有章程,才得以给懿清宗守了近十年的山门。
此时老头正闭目凝神数着宗里的钟声,正正好的十八下,寓意“清地狱,成佛期”,是懿清宗宗主身亡方能摆出的架势,褚景逸虽是早已料到,可面上仍是一阵狞笑,盼了十二年,总算把施冉烨这个狗杂种给盼死了。
褚景逸一抬头便看见了“懿清宗”的牌匾,三个字端端正正、大大方方,直把他心中的那些晦涩难忍给逼上了天灵盖,不乏不朽。
因着掌门逝世,门口难得的只有褚景逸一个人在看,只见他从袖口拿出一个炮仗,然后点了火折子,对着山门口,放了个满堂彩。“嘣”地一声,几乎要把小老头儿给震聋。炮仗的残渣被吹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碎屑,好似烛火,绰绰约约,差点看花了他的眼。
随着炮仗炸裂,山下的游匪便一股脑冲了上来,褚景逸看着那些给那个混账披麻戴孝的小东西们一个个地倒地,孝衣几乎被染成嫁衣,看着施冉烨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哭得梨花带雨,被那些个匪徒欺凌,他看着“懿清宗”的牌匾总算被人摘了下来,破烂的像他平日里都不愿捡的烂柴火。
最后他剥下了灵堂最中间,棺材里那人的衣服,对着来晚了的江湖豪杰说“这就是懿清宗的独门功法,这个老不死的打算把它带进棺材里呢。”,说着就狠踹那棺材,他就是要施冉烨死都死得不安宁。
那些名门正派的人,自是看不起褚景逸这等打扮寒酸,似疯狗一般的人的。不多时,老头儿就被人拉开了,懿清宗的宗主还是被人好生收殓了。老头见整个懿清宗变得残破不堪,鲜血淋漓,觉得心里畅快非常,也就疯疯癫癫地下山了。
等走到半路上,才发现山上的小白花正偷偷摸摸地跟在自己身后,见自己被发现,就腆着脸笑盈盈地喊了声“干爹”,只是姣好的面容如今花得不成样子,一点都没有被褚景逸养的时候那么好看。“您现如今可是懿清宗宗主的夫人,何苦还来攀着我这个老头子不放”,褚景逸一边睨着眼前这个泣涕涟涟的美人,一边望着不远处落败的山门,言语之间,颇是讥诮。
“干爹自小便教我,女子本就是以物易物的货物,如今怎么还把阿涟当人看了呢。”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拿衣袖虚掩她略显苍白的唇,倒是一双含情目,依依地盯着老头儿瞧。
“我本来是被判了流放的,可半道上换了个皇帝,举国同庆,我才给赦免了,可回家一看,家里被掘地三尺,褚家五代的金银财帛都被拿去充了公,就因为我不长眼,养了个白眼儿狼。”,褚景逸从衣衫里拿出了块儿粗布手帕,顺手把干女儿脸蛋儿上的灰尘泥垢给擦干净了。“阿涟,阿爹养你十几年,是想让你给干爹续命的,不是合着施冉烨来催我的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粗糙的手指在女子的脖颈上来回抚摸着,等他说完话,那张美丽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褚景逸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双眼放空,手指却在无意识地用力。
“后来我遇见了神仙,用了二十年的寿命,向神仙换取了让施冉烨死的方法,到现在想想,我也真是恨极了他,也恨极了你!”褚景逸说着说着神智反倒是清醒了,将女子远远地甩了出去,自己跌跌撞撞地要走,也不知到底是要去哪儿,只一口气往西北方向,遇山过山,见水涉水,直等见了最高的山,最急的水。
投身而下
去迎接最高耸的山,接纳最湍急的水。
水似是有灵性般,清凌凌地映衬着褚景逸风光、落魄、屈辱、畅快的一生。渐渐地,欢笑、愁苦、阴郁、肆意都冲散殆尽了,只留下了铭心刻骨的恨意,咸涩的泪水似是要把清流染红,恨意被少许少许地消磨着,最后变成了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粒,消弭在了最深的水底。
再睁眼,老头儿成了正意气风发的褚景逸褚三少,出门要前呼后拥、回家要后呼前拥、睡觉要高床暖枕,陪睡的要温香软玉。摆出了最耗金银的宴席,请出风头最盛的名伶,侍酒端茶的要最鲜嫩的花魁姑娘,为的也不过是他褚三少尽兴一场,一宿欢娱。
盛阳当空,本该尽拥温香软玉,或是沉醉不醒,或是浅浅微醺的褚三少,正一脸阴沉地坐在院子里的老槐下,半晌竟扭扭捏捏将身上的缎子衣裳脱下,裹了床锦被,复又坐在树下。
还是褚三少的褚景逸是他过的最好的几年,不用以色侍人,不用忍气吞声,不用营营算计,只需要踏踏实实地享富贵。可做了十余年老头儿的褚景逸如何还能踏实,人非物是,纵是流转了时光,煎熬的照旧煎熬,想的盼的早就被碾进了地底,想重来,却也是怕极了。
褚三少大概是在年满二十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大哥给卖了的,卖给了一位颇具地位名望的贵妇人。当时他哥做生意被人阴得很了,正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寻求庇护,那位夫人也就顺势得了足以令人垂涎三尺的娇郎。这大概也是褚景逸无论如何都在施冉烨面前抬不起头来的罪,原罪。
如今褚景逸该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少年人身体薄弱得很,初春时分仅是披一床锦被,在槐树下坐得时间长了,惹了风寒入体,一病竟是托了数月,也不见好,只是双颊日渐消瘦,昔日风流少年倒是成了彻彻底底的病弱公子。
褚家二少褚宁逸是在三少病得最疯魔的时候回来的。
褚宁逸少小离家,如今回乡也是以仁清剑派弟子的身份,来临泉镇招收弟子的。只是二少还没进家门,就被弟弟的病况给惊了。有人传“那褚三少梦时大笑,醒了便大哭,好似邪魔外侵,不能自已。”,也有人说“褚三少面色苍白,唯一张嘴好似饮了人血般,鲜红得吓人。”,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褚三少被邪气入侵,行为举止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于是当褚二少进家门时,便看见从小就被大哥给娇惯得不成个样子的三少在费力地淘洗一口大水缸,苍白着脸,嘴唇确是鲜艳欲滴的颜色。
褚景逸这边费了半天劲儿,水缸也终是显示不出玉石的色泽。褚宁逸在三少要把玉石填进水缸里时,才适时地出了声“虽说咱家不缺钱,可你个小老三,也不能这样折腾啊,这几块儿石头加起来都够给你娶个媳妇儿了。”。
褚二少在他弟弟面前说话向来也是不大管用的,只见褚景逸把盘子里那些色泽莹白,成色颇好的玉石“噗”“噗”几下全给投进了水缸,才虚弱地笑着喊了声“二哥”。褚二少见他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也便向前想搀扶着,可褚景逸竟打开了他的手腕,并朝仆役道“这缸便立在这里,缸中的玉石也仔细看好了,玉石有心,清泉亦是有灵,指不定哪一天能给我生出新的宝玉呢。”说完也不顾仆役的回应,径直扯着他二哥的衣袖,进了屋。
褚家二少和三少都是大少褚屹给养大的,不过都养的不太好,二少养得太糙,没到十五就跑到了山上,做起了没得吃没得喝的野道士;三少又养得太娇贵,连块儿糙米饼都吃不得,所以,在褚景逸的印象里,他大哥就是被自己养的两个亲弟弟给或直接或间接弄死的。
如今再见褚二少,老头儿心里排斥是大于亲近的。因为在老头儿的记忆里,二少是比他过得好的,仁清剑派虽说如今还名声不显,可门派里确有可以令人白日飞升的灵法秘籍,褚二少在五十岁左右便能得飞升。褚景逸也是在仁清剑派再无前辈庇佑的前提下,才能夺了他们门派的根基,帮施冉烨再建一个懿清宗的。
褚三少让他二哥进屋之后,除了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水之外,便再无动作,只缩在张软塌上,拥着锦裘,看上去虚弱不已。褚宁逸从小就糙得不行,也就对三少摆出的娇弱姿态颇是不以为意,“看你这扶风弱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三少是个三小姐呢。”,褚宁逸面色促狭,打量着半躺的褚三少。“看来山上也确实是清苦了些,咱们二少竟到了要拿亲弟弟扯皮的地步,要不今晚,弟弟带你去幌金楼里看看?新来的花魁娘子也算是姿色不低的了。”,三少轻飘飘地回了回去,末了还提了建议,却直把他二哥说红了脸。
其实仁清剑派是没有让门下弟子禁色的规矩的,甚至门派里很多管事都是拖家带口上的山。只是咱们褚二少虽说是野惯了,可总感觉没碰到合适的人,就一直拘着自己,几年下来,那可是冰清玉洁地不得了。
“看你如今的脸色,还是好好躺着吧,别因着个这玩意儿,再折损了寿数。”,二少这边一说寿数,褚景逸脸色便由白转青了,不一会儿就是冷汗涟涟,“你若再这般说我,我就等大哥回来告诉大哥,让你这个什么剑派,别说是收徒了,连名声都保不住。”,褚宁逸见他三弟陡然变得尖锐,也就及时收了声。
“二哥,你常说你那剑派人杰地灵,如今我病成这般模样,不如便去你们门派小住一段时日,如何啊。”,褚景逸说这话时,手上正缠着一串深红色的珠子,衬着他苍白的脸也有些红润,“去住两天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怕大哥不放心。”,二少一提他大哥,表情就稍有些怯懦,声音也稍平缓了些。“你还真把我当成那大门不能出的深闺小姐了啊,大哥那里我自己去说便是了。”,说完就用锦裘遮住了脸,一副要赶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