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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琴瑟其二 ...

  •   天帝向来作风稳健。

      可他这一次,显然太急躁了。

      宣布上任雪神神陨并公布姑射仙子的身份、选定未来天后这两件事中间本应有相当的间隔,来给予六界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两个重大消息。可天帝这一次,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公布了这两件事。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紫微宫中,天帝高坐其上,九重天神祇列坐两旁,而姑射跪于殿前,对假冒上神、李代桃僵供认不讳。

      姑射顶替师尊之举,于法理上虽有过失,但毕竟没有造成任何恶果,反而还有功绩。为此,冬神青女特意赶到,她与姑射各掌南北之雪,以同僚的身份力证姑射千年来尽忠职守,足以将功赎罪。

      关于恢复姑射身份一事,润玉早有绸缪,本想借此次公审赦姑射,彻底了结此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姑射竟主动摘下了青莲冠,请辞雪神,革为上仙。

      她说,错了便是错了。泱泱天界,以法为尊,纵有千般理由,姑射私自顶替上神,已然违反了天条律令,无法为众仙表率,唯有按律谪去神位。

      众仙哗然。

      姑射脊背笔直地跪在地上。润玉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恨不得立刻就走下宝座将她扶起。

      她怎么这么执拗?润玉正欲说些什么挽回她方才的话,姑射抬起头,视线交接之际,投来坚定的目光。

      润玉袖中紧绷的手指这才慢慢地松了下来:姑射顶替师尊之名是为孝道,接任雪神一职是为责任,而如今她公然承认自己的过失并接受惩罚,也是在做她认为对的事。她不愿让姑射山、雪神殿存在哪怕一丝污点。

      大概只有姑射神人那样清高慈悲的神仙,才能教出来她这般一尘不染、心如明镜的徒弟。她玲珑剔透得就像是天上的雪花,相比之下,他就像是脚踩淤泥的人,越是如此,越想竭尽全力去呵护这份纯净。

      “姑射仙子,你可确定要辞去神位?”

      “姑射心意已决。雪神殿八神使千年如一日,兢兢业业,陛下可在她们中择一继任雪神。”

      那便由了她吧。
      润玉遂谪去了姑射的神位,以太上老君为首的旧臣、史官纷纷见证了这万年难一遇的上神主动摘下青莲冠的一幕。

      革去上神之位需要散去姑射的多年修为,日后她若再想修炼成为上神,不仅需要时间和机缘,更会面临历劫。灵力越高强、渡劫次数越多的神,面对的下一道天劫就越凶险。

      姑射自是不在乎灵力、地位这些身外之物。对她来说,修行早已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是上仙还是上神,她都是一个活法,她也不会因为被贬谪而感到伤心。在她决心戴上师尊的面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日后摘下面具、面对惩罚的准备。

      姑射舍得,润玉却舍不得她遭罪。他敛眸沉吟,计上心来。

      “罪名成立。然,姑射上神之位不变。”润玉从高台上缓缓走来,走到姑射面前停下。

      不止是众仙,就连姑射也十分疑惑:刚刚在众仙面前定下的惩罚,难道天帝还想出尔反尔不成?

      太上老君问:“冒充上神乃是大罪,既已定罪革去神位,陛下又怎能强行保留姑射仙子的神位呢?”

      润玉言辞凿凿:“稍安勿躁,本座尚有一件大事要告知众卿。”

      “姑射是本座未来的天后。”一语毕,石破天惊。润玉执起姑射的手道,“一谪一升,何必还要两次革神晋神,不如维持现状。”

      太上老君吓得扯断了几根胡子:“陛、陛下,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婚书在哪儿?可找司星阁算过生辰八字、属相星象?”

      月老来了句:“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私定终身。”

      水神将盘中的香瓜分享给了二位神仙,道:“好好吃瓜,说什么话。”

      “月下仙人,你今日就草拟一封婚书,拟后由本座过目,不日昭告六界。”润玉紧紧握着姑射的手,十指相扣,镇定有力。“其余一切订婚事宜,本座往后几日会亲自处理,无需老君费心。”

      接着他用灵识传音:龙儿,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受刑。你私下已应允嫁我了,润玉此时提出来,许是急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润玉怕不是有两幅面孔,姑射如是想。
      在群臣面前冷峻威严、不容置喙,可传音的时候声音却温柔得很,还带着几分示弱的味道。

      不过,姑射还是诚实地说:你早些宣布、晚些宣布,都是一样的,反正我只会嫁给你。

      润玉微笑,一时间忘了两幅面孔的转换,满面春风地对着群臣道:“两桩事皆尘埃落定,众卿且散了吧。”

      话音刚落,有许多阅历不够深的神仙,看到天帝这百年难见的笑容,都不禁抖了三抖。

      革雪神、封天后这两件事本没有冲突,但合在一起、发生在同一位神身上,可谓是前无古人。有些神仙无法接受,正要开口启奏,突然没了声音,原来嘴里都被塞了一口香瓜。

      素来神秘的雪神,一夜之间登顶六界风云榜榜首。

      “成亲是怎么回事?”凌霄宫内,姑射虚心请教邝露。

      “我需要做些什么?”这几天来,都是旁人为了她的婚事忙里忙外,反倒是她这个正主十分清闲。

      邝露:“仙上到时候出席婚礼就好,其余的不必操心。”

      “姑射无父无母,也不再是执掌姑射山的雪神,出嫁时着实没有什么能带来的。我还担心会委屈了天宫。”

      邝露摇头:“没别的,只要仙上不逃。”

      姑射:“……”天宫的要求比想象中更低呢。

      最终,姑射还是说:“凡女嫁人前大多会为自己做一身嫁衣,姑射便在大婚前,亲手做一件嫁衣吧。”

      凌霄宫近日来被腾出来专门做大婚的准备。纱帘卷开,数百种布料按照颜色渐变,依次展开,布料前方摆着五张桌子,其上陈列着各种珠翠首饰,琳琅满目。

      绮,绫,素纱,素罗,花罗,龙绡,绛绡,鲛绡,云雾绡,云锦,蜀锦,织金,织银,缂丝,软烟罗,青蝉翼,云绫锦,落日霞,星月霞……各色的布匹,美得像彩云,像天空,像远山,像大海。

      看到姑射仔细地挑选布料的样子,邝露顿时感慨万千,鼻腔酸楚,偷偷转身抹了抹眼泪。

      “上元仙子?”姑射问,“你要不要也来帮姑射一起挑?”

      邝露摇摇头,破涕为笑:“仙上穿什么都好看。”

      “谢谢。”姑射沉思片刻,“润玉与我是在凡间相识的,不如就按宋人的婚俗,着凤冠霞披。”
      她思绪飞转,回到了那个除夕前的扬州。润玉与她漂泊伶仃,无亲友共度佳节。两人一身素寡,润玉便在大街上捡了两段红绸,各绑在腰间,图个好兆头。那时候,她不记得润玉,也未曾对他有多么深的情愫。但两人心意相通,在乱世之中,在对方的身边,便是此心安处。

      姑射又问:“你觉得玉儿会喜欢吗?”

      邝露想:既是凡间的嫁衣,那必定是红衣金冠,浓墨重彩。尽管润玉说过他不喜红色,但既是姑射选定的,以他的秉性,恐怕是宁愿改变自己的喜好,也不可能有半分迟疑。于是回道:“陛下当然会喜欢!”

      此时,凌霄宫外,传来了金属相撞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氐娇脖子上那几串金链子发出的脆响。

      氐娇五官深邃,绿眸熠熠,身着一席宝蓝劲装,大摇大摆地走来。他照旧是一派清奇的打扮,就连象征神位的青莲冠都被他强行镶上了几颗闪得人眼晕的宝石。这样凡间暴发户的打扮,在仙家看来必然是俗不可耐;不过氐娇穿金戴银,俗确实是俗,但满身珠翠竟没有一件能盖过他眼中的光芒;他在金银珠宝的衬托下,反而更显得妖冶俊逸。

      水神俊得格外招摇,带着一种“我知道我很帅、你尽管喜欢我,反正我不喜欢你”的挑衅。一排小仙娥瞧见水神驾到,都羞得低下了头。

      邝露:“氐娇!怎么又是你?”

      这个“又”字令氐娇很不爽。“小邝露,你听起来很不欢迎我啊。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我特许你一个机会,把刚才的话收回,重新说——”

      邝露:“氐娇,怎么老是你?”

      氐娇假装忽略了空气中的尴尬,说道:“咳咳,娇娇是小雪龙娘家人,我当然应该随时为她解决疑难杂症。”

      姑射问:“娇娇,你叫我什么?你何时成了我娘家人?”

      氐娇:“小雪龙啊,不然我叫你什么?姑射?这可不成,我认识姑射神人可比认识你早得多我。要怪就怪你师父不给你起名字吧。至于娘家人,神人他把命都给了我,我自然要替他照顾着你。”

      姑射:“谢谢娇娇。不过我只是在挑嫁衣的布料,并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娇娇来解惑。”

      “你有!我进门的时候听到了!你刚才问邝露,陛下会不会喜欢你选的嫁衣。我可以告诉你——小雪龙,何必管陛下喜不喜欢你的嫁衣呢?反正再好看的嫁衣,陛下一见都会想把它脱了。”

      ……

      “来人!水神严重打扰了未来天后挑选嫁衣,快把这厮轰走!”邝露喊道。

      水神和上元仙子都地位尊崇,谁也不好惹。小仙娥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动。

      氐娇做了个鬼脸,“小邝露,我可比你更了解男人。”

      “闭嘴!”邝露索性自己动手,一把抓住氐娇脖子上的金链子,拽着往门外走。氐娇一边“哎哟哎呦”地叫着,手上还不忘抓一把桌子上的珠宝。

      氐娇被邝露拖走了。远远地传来他的发自内心的疑问:“娇娇总是说大实话,但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听实话呢?”

      大实话?
      姑射这时候还不大相信。润玉是有审美情趣的神仙,大婚那一天,一定会怀着对服装艺术和她的女红的欣赏之情品鉴嫁衣——而不是只想着把它脱掉。

      姑射选好银红色的布匹后,离开了凌霄宫。偌大的天界,就是她以后的家,她总该多走动走动,先从九重天开始了解。

      姑射平常多着纯白衣裳,从前是为恩师守孝,倒也没什么,可眼下喜事将近,再这样穿就未免寡淡了些。是以今日,她换了一身湘妃色霓裳,配烟粉色云霞披帛,略施粉黛,轻点朱唇,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美艳。

      佳人绝代,遗世独立,姑射的美艳中带着疏离,走在云端之上,路过之处站岗的天兵无一不用目光偷偷追随倩影,但也无一敢靠近,唯恐亵渎了仙子。

      走着走着,姑射便来到了一处挂着“临渊台”匾额的宫殿。她悄悄走进,竟走到了一处断崖似的露台,往下一看,其下云端深不见底,电闪雷鸣。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可还会听到无数鬼魂哀声嘶鸣,令人不寒而栗,倒是比睁着眼睛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焦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龙儿!你在干什么?”

      姑射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圈住,讷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龙儿。你一个人到这里来作甚,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姑射宽慰道:“玉儿,你紧张什么,我不过就是闲逛到这里顺便看看罢了。你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冬至快到了,润玉来为母神上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姑射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一段他不愿想起的往事,便不再多问。

      “对了……”她睁开润玉的怀抱,退后几步转了个圈,既期待又怕羞地问道,“我……如何?”

      润玉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龙儿很美。”

      姑射问:“你就不觉得我这身衣服有些不同吗?”

      润玉道:“龙儿穿红色的衣服也好看。”

      “这是湘妃色。”

      “不就是……浅一点的红色吗?”

      “红与红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姑射方才还对润玉的审美情趣报以非常乐观的态度,现在看来,错的可能是她。

      “这衣服上绣的是优昙婆罗花。”她一针一线,花费了好九才绣好,“玉儿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发现吗?”

      润玉端详片刻道:“原来这个状似仙草的花叫做优昙婆罗。在你提起之前,润玉还真没有注意到。”

      “……那玉儿盯着我看了好久,究竟在看什么?”连最基本的颜色还有绣样都没注意。

      润玉诚实道:“通常龙儿一出现,我看得都是你,顾不上看衣服。”

      姑射脸上一烫,氐娇那句话回荡在她耳边——反正再好看的嫁衣,陛下一见都会想把它脱了。

      果然,什么审美情趣,都是假的。

      姑射暗暗啐了一声:“低俗。”

      润玉:???

  • 作者有话要说: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下周感恩节放假,有完整的时间专心码字了。
    在某城写过的所有角色里(当然统共也没多少),玉鹅算不上是我最喜欢的,但绝对是我代入感最强的一个。
    所以,儿砸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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